那該怎樣稱呼您?
問他,李師長指著身後的衛兵,他叫我什麼,你就叫我什麼。信沒寫完,你去想想辦法。好不好?
好的。
用張乾淨紙,把它重新謄一謄。戰鬥英雄的遺書,至少要有頭有尾。好不好?
好的。
李師長想,這個小姑娘怎麼一點兒都不羅嗦?小小一個人,倒是很懂事的。到底是肚裡有墨水的人。
他再看她時,眼睛沒了原先的寒光。他見這個姑娘兩眼平直地看著他,身體也不扭怩作態。好大方的一個女孩。讀了書,就是見了世面,見了世面,人就這樣大大方方。
那我謄寫完了,明天給您送去。
他轉頭對衛兵交待:你明天去接她一下。又對我母親說:寫個地址給小趙。�
我此刻與便衣福茨對答如流,背誦著上次給那位大臉蛋便衣的回答。區別是這回是講中文。估計他們是想用兩種語言折騰折騰看,是否能讓我露馬腳。我牢記我母親的話:在任何情況下,能講半句話絕不講一句。
理查·福茨對於我父親這樣的老共產黨員,有種年輕的獵奇心理。那獵奇心在他身上激起的快感和在他腦中引發的活躍過程,類似我曾經的朋友們在談論通姦時所煥發的年輕活力。一個人能有如此強烈的獵奇心,是年輕的表現。我和這便衣年齡相仿,我卻沒有那樣年輕的獵奇心了。目前能稍稍刺激出我一點獵奇心的是妓女、死囚、吸毒。還有就是對於他們這一行的便衣。阿書要和眼前這位英俊便衣來一場情愛遭遇的大膽假設,假如她真那麼英勇地重現那假設,對我的獵奇心可能會給予一些滿足。不然這張五官端正的亞利安種面孔不是挺浪費的。
“你的父親把你送到軍隊,據說是走了後門的?”
“是。阿書告訴你的?”
“他並沒有開後門送你的哥哥們去軍隊?”
“沒有。”他們不必走後門。他們符合走前門的條件。
“是不是說明,你父親和你關係更密切?”
“可能吧。”
“他平常都跟你談些什麼?”
“什麼都談。”
“談政治局勢——比如說你們黨中央的某一號檔案?”
“什麼都談。”凡是他可以跟其他人談的;比如政治。時局、國際上的大事,戈爾巴喬夫,父親都會跟我談。他何必浪費我這樣一個最體己的談話物件呢?
“他的政治觀念偏左還是偏右?”
“那得看什麼時候。”
“他是不是想以他的政治觀念影響你呢?”
“放心,誰也影響不了我。我們這代人——受教育初期趕上‘文革’的一代人,大部分是四季豆。”
“四季豆?”
“油鹽不進。”
便衣理查笑起來。然後興沖沖抓起筆,寫下四季豆。總算在中文表達上添了一點色彩。
“你父親把你送到軍隊,他希望你成為什麼樣的軍人?”
“他沒什麼希望。在我們中國,一參軍,你就一切交出去了,一切聽從安排。”你實在缺乏基礎知識。
“噢,很遺憾。”我不知他遺憾什麼。
“你父親為你參軍走後門,就是說,他在軍界有不少朋友?”
“對。”
那是我母親的關係網。她與父親的熟人們相處得比我父親跟他們熟絡得多,也自然得多。無論我父親得意、失意,她都與他們相處得非常自然。這是她高明的地方,從來是放長線釣大魚,不然她一個小包袱如何攻得下大上海,攻得下仕途遠大的我父親。�
我母親回絕了劉先生的約請,中午便心穩穩地等待衛兵小趙。她在上午向劉先生打聽了魯迅是什麼人,然後到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