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一局遊戲的贏家。她的討價還價還是她愚弄人,打趣人,抬舉人的一種方式,或是她的調侃或調情。她可以在討價還價中嗔怒,嬌憨,發嗲,她可以撅嘴或仰面大笑。你若不給足她空間時間讓她把所有的回合完成,那你就沒伺候她把一項遊戲玩盡興。
她企圖挑逗我伺候她玩遊戲,我卻老實巴交的怎麼都行。窮到我這地步,也就沒什麼回合跟她玩了。我也被她談遺產時的實事求是態度所感染,居然不感到錢是個醜字眼。窮成我這樣,大概也能出來一種大氣。能誠實地承認窮,誠懇地表達對於錢的興趣,就是窮者的尊嚴。能夠正面表示對於錢的進取心,是向文明邁出的一步。我為自己邁出的這一步感激簡妮弗(加西卡)。
我說:謝謝你,簡妮弗。
她說:不用謝。不過我的名字不是簡妮弗。我叫瑪倫達。不過沒關係,千萬別跟我道歉。她笑起來。
對不起。
你看你看,我叫你別道歉!記住,你非常棒,用不著說“對不起”。
謝謝。
你“謝謝”也說得太多。
好的。
瑪倫達擁抱了我。我們都屬於乳房不大的女人,所以擁抱起來顯得特別緊密。
我送她到走廊上。我想我是喜歡她的。假如四十多年前我爸爸沒有突然出現,打亂了我母親和劉先生的計劃,這個撕下支票就揚長而去的漂亮女人就是我。我看著她的背影,心想,真那樣的話我沒什麼意見。
她轉身對我招招手。
我也招招手。手裡捏著她給我的支票。所以我脫口說道:謝謝!
你看——又是“謝謝”!
我右腳支出去,成了鬆垮垮的“稍息”。我這姿勢在瑪倫達眼裡是謙卑的,是形體的苦笑,有點像《茶館》裡王掌櫃的“稍息”。
我想我這麼個窮光蛋,又是在異國做窮光蛋,“謝謝”與“對不起”就是我的信用卡和支票簿。可以容我且混一陣呢。
我揣著上千元錢回到芝加哥,第一件事便是去珠寶行贖我的鑽戒。
我對老闆笑了笑說:還認識我吧?
老闆也笑了笑說;當然。
我說:我想贖回我的戒指。
老闆從腰裡拖出一根鐐銬般的粗鏈子,上面至少有五十把鑰匙。他看也不看就從那堆鑰匙裡拈出一把,開啟一個櫃檯的門。取出一枚賊亮的玩藝兒。它被套在一根白絲絨的模擬手指上,貴重得我都不敢認。
老闆伸出兩根小泥腸手指頭,拈起上面金色的小价碼籤說:三千二百元。
我說:啊?!
三千二百元。
你只給了我七百塊,就從我手上買走啦!我瞪著這張笑眯眯的臉。它看上去並不像這樣吃人不吐骨頭。
如果我當時是六百塊從你手裡買來,我這時候還得請你付三千二百。
怎麼可以這樣?!我天昏地暗地看著十多天前還屬於我的東西。
老闆脖子一縮,兩手朝兩邊一攤,黑眼仁全翻上去,表示他清白公道,毫不愧對上帝。
我也得吃飯啊。他說。
你是得吃飯,可你也不能頓頓吃龍蝦吧?
他更加笑眯眯了:那是我的胃口問題。
噢,一共才十多天,你就賺了兩千五?
價錢好商量。我可以給你聖誕節前的折扣。這樣好不好?我們來個漂亮數字,三千元整。大過節的,那點零頭也算我一份聖誕小禮物。聽上去怎麼樣?
聽上去很殘忍。
你如果有現鈔的話,我不收你稅。他的小泥腸食指在小計算器小九九一番,把得數亮給我:你看,這是稅錢,你從我這裡得到的聖誕禮,這一來就不小啦。
我看也不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