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預先把旅行的計劃通知安德烈,因此我下了飛機沒有一個拿著獨枝紅玫瑰的迎候者在等我。我先去電話間給阿書打電話。她照常不在。米莉照常躺在床上看電視。她說:啊哈,是你!你又大老遠跑來,往同一個竹籃裡接著放雞蛋啦?
我說:嗨,米莉。
你看上去小臉蠟黃。
你好嗎,米莉?
你告訴我你聽上去為什麼會這麼垂頭喪氣。快告訴我——你聽上去很不妙。
我實際也很不妙。我乾巴巴地哈哈笑幾聲。
你的竹籃子打翻了?
差不多。
再找一個新竹籃。不,找八個。告訴你,一個你這樣的小可憐兒;在這個年紀,應該不難同時往八個竹籃裡放雞蛋。再過兩年,你就只能保持四個竹籃了。到了四十歲,一個女人只能守住一個竹籃。過了四十歲的女人,就難找到好的、新的竹籃了。你還嫩著呢,別擔心。用不著小臉蠟黃。
謝謝你。
不用謝。
米莉,有件事想求求你:我可以住在你那兒嗎?我會非常感激你的……
不用感激我。因為我不會讓你來住的。
那好吧,米莉,再見。
答應我,別再讓我看見你這樣灰心喪氣。
我答應了米莉。掛下電話,我打了安德烈辦公室的電話。卻沒有人,留言機上是個陌生、蒼老的聲音。說若是找戴維斯先生,很遺憾,他已不在此辦公室了,請留下姓名……
我想,安德烈正在準備赴任尚比亞;正在走向副大使單間辦公室的途中。
我再次給阿書打電話。接電話的再次是米莉。我馬上說:對不起,撥錯號了。�我在機場候機廳走投無路地踱了一陣步。這才給安德烈家裡打電話。電話留言機上仍是他尋開心的聲音:如果你是我親戚,請按“l”;如果你是我的朋友,請按“2”;如果你想推銷東西,請立刻掛上電話……我留了言,請他儘快到機場來。我撒謊說我只能呆幾個小時,是來華盛頓辦趟急事餘下的一小截空閒。
晚上六點我見他迎著我走過來。他穿一條牛仔褲,一件紅格子襯衫,臉有些虛腫,還是蓄著鬍子。看上去他從芝加哥走了之後,就從此留起鬍子來。他著裝和形象的突變,讓我感到他瞞了我什麼。
他哈哈笑著擁抱了我,說:你這樣盯著我看,讓我誤認為自己挺漂亮。
我說:你是挺漂亮。你挺適合留鬍子。
鬍子嘛,為了暖和。
夠暖和了——已經五月底了。我帶些戳穿他的意思。
你來辦什麼急事?他問我。
面試一份工作。我隨口胡謅。
好極了!祝賀你!他將我夾在胳肢窩下,使勁一勒。一個人在雨裡呆了一整天,突然走進一個帶大壁爐的敞亮房間,就是我此刻的感受。安德烈的內心與外形,對於我,永遠是窗明几淨、暖和乾爽的屋,帶有一個明媚的壁爐。之前無論我多麼心灰意冷,一旦進入這屋,便渾身炸起細小活力的火星。
那個理查·福茨,讓我代他祝賀你。我說。
去他的祝賀。安德烈說。突然又想到什麼,他問:這王八蛋怎麼還跟你有聯絡?
上禮拜四我做完測謊試驗,他送我……
什麼?上禮拜四,你做了測謊?
他的樣子像要扇我。
我說:啊。怎麼了?……
誰讓你做的?!
不是說,對於你的新職位,這次測謊很重要?那個國務院安全部的傢伙也說……
他們統統是王八蛋!你知不知道?這些人耍起特務流氓來,你就跟他們豎豎中指,然後告訴他們:美國法律精神是:我是無辜的,直到你證實我有罪。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