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壯的伐木工人,比山混子還狠,比豺狼虎豹還狠的一些人,村裡的那些打匠算得了什麼!打匠只打獸,不能把山像待詔師傅(剃頭匠)剃個淨光,把野牲口趕得無家可歸,把它們的老巢刨個底朝天。
小小的白端陽被伐木隊收留了,因他勤奮好學,很快成了伐木隊的骨幹,入了團,入了黨,找了老婆。可在一場伐木工不慎由菸頭引燃的特大山火中,白端陽被燒了個半死,成了如今模樣,又成了給農民收收種種的“打工仔”。山啊,山滿日瘡痍,伐木者自食其果了。你們栽下的日本落葉松好是好,一場雪水一下,山就變綠了,可這些妖冶多姿的日本落葉松就是個更陰臉的殺手,它的下面會寸草不生,連苔都不長,羊吃了它的葉子,會中毒而死。這就是過去山上巴山冷杉、秦嶺冷杉們的替代者,它們蓬蓬勃勃,可窒息了咱山岡的生機,成了獨霸一方的梟雄,讓神農架的所有植物都氣絕身亡,潰逃他鄉。更有甚者,山洪泛濫、雪線抬高、氣溫驟升、田土磽薄、泥石流橫衝直闖……你們這些遭天殺的伐木工人難道不活該給農民打工嗎?!……
第二章 人就是個草命(7)
四
白丫兒就走進了鎮長崔無際的家。
白丫兒蔸裡悄悄藏了一把哥哥白椿送她的刀子。那刀子是白椿給人胡謅算命別人送他的;白丫兒的手腕上戴著哥哥白椿給她編的瑞香草鐲子。哥哥說:草鐲兒是保福的。
被行政行生活折磨得苦不堪言,雙眼浮腫的崔無際鎮長,像一隻驚警的麂子,高射出雙眼瞧著那個妮子,因幸福感的突然降臨讓他手足無措。
“毛村長,你帶來的是白大爺的孫女啊?”
“不信?嘿嘿,不信?快叫崔叔!白丫兒,叫呀,以後叫崔叔親熱些,行不行啊崔鎮長?”
“崔叔叔……”
“哎哎哎……怎麼不行,怎麼不行……”
我們的崔鎮長碰倒了一把椅子,還差點摔了一跤,並且胡睖著眼讓兒子老拔子放下那木刀。
那小女子筆直地站在那裡,真像是一隻剛出窩的小羊羔,兩隻怯生生的大眼睛驚怕地望著他,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咱們可是老鄉哎,你親奶也是戢家灣的。”鎮長語無倫次地說起這個,就說他去燒水喝茶。這一說就讓白丫兒活了,就機靈地說“我去燒”。毛村長就向鎮長稱讚說“這丫頭機靈,比岩羊子還機靈”。毛村長說這話時從鎮長坐著的藤椅扶手上摘去了一個蛞蝓,扔到窗外的雨水裡。
雨開始在久旱的大地上下了,真是久旱逢甘霖啊,崔鎮長的心裡溼潤潤的,就像冒著藍色霧氣的雨後土地。崔鎮長說:
“好喝,這茶不錯。”
崔鎮長品著白丫兒燒的開水,開水裡泡著據說是白丫兒她爸白端陽在林場自種自採的茶葉,一旗一槍,是絕對的好茶,毛村長還給取了一個雅名,說叫“碧山尖”。這是高山茶,有機茶,無公害無汙染的綠茶,海拔三千米,這茶採擷了山川雨霧之靈氣,汲收了朝暾夕嵐之精髓,可滌盪這齷齪人間的汙濁,靈魂深處的穢氣,其香可攀至巍巍雲天兮,浩浩大宇乎!
“我從來也沒喝過這麼香的茶……”崔無際鎮長心裡洋溢著滾滾的春色,這麼說後一陣刀割般的傷感襲擊他了。我是不是本應該享受這樣的生活?——美女香茶,輕聲細語,安之若素,淡泊平靜。生活是美好的。這個想法一蹦出,把他嚇了一大跳。過去我怎麼沒覺得?怎麼活怎麼都是一個苦字。我,崔無際,一個鄉野小吏,在茫茫大千世界,充其量一顆蛆蟲,我有多少氣吞山河之志,經天緯地之才?不就是個打點小牌,喝點小酒,受點小賄,當點小官,過點小日子的小人物嗎?我雖認命,我雖如此,也更應有追溫逐暖之心,憐香惜玉之情。我有享受生活的權利!
說著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