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蘇定方心中暗道。 他甚至在想,若是此人遇到房俊,兩人都是同樣的講究生活情趣,說不定惺惺相惜、引為知己也未可知。 那男子將一盞茶輕推到蘇定方的面前,含笑道:“蝸居此間二十載,久矣不知人世紅塵,難免腐朽愚鈍。只是自打這新式的炒茶之術流傳來開,餘便捨棄美酒,獨好此物。聽聞此乃大總管房俊所創的飲茶之術,餘心中敬仰,卻無奈身陷囹圄,緣鏘一面,實在是生平憾事。房俊之風采,的確是令人心生嚮往啊。” 此人雍容華貴,氣度溫厚,很是令人心生好感。 蘇定方目光幽幽看著那茶盞,笑道:“大總管文韜武略胸有錦繡,實乃百世不遇之奇人,公子無緣相見,的確是一大憾事。” 他留意到男子話語之中的意思,“蝸居二十載”,不應當是為了躲避朝廷而隱姓埋名。在世人眼中,漢王世子楊顥早已在江都動亂之時隨著隋煬帝一起被殺,沒人會認為眼前這人便是前隋帝胄。 之所以“蝸居二十年”,想必是被困禁於此。 或許“囚禁”這詞並不恰當,“軟禁”或者“禁錮”應當更妥帖一些。 想來,顧氏將這位前隋帝胄抓在手裡,大抵是有效仿當年呂不韋“奇貨可居”的心思…… 這顧氏一門,果然非是善類。 男子見蘇定方不飲茶水,也不以為意,輕嘆道:“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便能夠寫出這等壯麗深邃的詞句,真想會一會這位驚才絕豔的天下奇才呀……” 言語之間,不勝唏噓。 蘇定方道:“這也不難,大總管眼下坐鎮江南統領水師,只需公子移步,定然可以想見。休看外間對於大總管多有傳言,卻大多不盡不實,以訛傳訛者居多。大總管生性親善,最是喜好絕交天下英雄,你二位若能把酒言歡,想必定然會結成莫逆。” “移步?” 男子苦笑搖頭,幽幽說道:“多少年啦?某早已不知外間俗世幾何,獨身困居此地,性情懶惰,也不敢再見昔日之江山……” 蘇定方微微皺眉,看出這位依然心生死志,不由得勸解道:“公子毋須多慮。眼下大唐立國已穩,天下昇平百業俱興,即便公子的身份,也不會對大唐造成多大的困擾。當今陛下胸懷廣闊,定然願意為公子備好一處華舍殿宇,鐘鳴鼎食。” 大隋都亡了多少年了? 現如今的大唐蒸蒸日上、強盛一時,又豈會在乎你一個前隋的遺孤?就算你的身份很敏感,卻也不可能掀起太大的風浪,李二陛下不僅不會殺你,反而還會優容相待,以此來展示他的胸懷廣大、仁君氣魄! 孰料男子笑著擺擺手,說道:“將軍誤會某的意思了,今生已然受夠豢養之苦,人若是無自由之身,生又如何,死又如何?不過豚犬一般的畜生而已。若是才出狼巢,又入虎穴,那還不如放下生死,早早解脫。” 就算皇帝恕他不死,又能如何? 還不是將他囚禁在一處殿堂之中,等著老死? 那與在這裡又有何分別呢? 終究不過是別人掌中的玩物,為了對方達到某一種目的所豢養的工具而已…… 所以他才說“才出狼巢,又入虎穴”。 蘇定方心中隱隱有著不安,看了看對方愈加慘白的臉色,終於恍然大悟:“你服了毒?” 男子抱拳,真摯說道:“沒錯,在將軍進屋之前,某已然服下劇毒。休要多費周折,此毒無藥可解。無論怎說,某亦是大隋帝胄,身上流著文皇帝的血脈,只懇求將軍讓某死得輕鬆一些,有尊嚴一些。過往二十年,某看不透生死,也看不透紅塵,心中總是藏著一絲僥倖,一絲執念。然而現在生機已盡,卻陡然發現世間滄桑,不過是心頭留痕、卻總被風吹雨打去……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蘇定方暗歎一聲,死亡,或許真的是面前這位前隋帝胄最好的歸宿…… 他安坐不動。 既然是一朝帝胄,那便是人中之傑,有資格為自己選擇怎樣的一種死法。 敦厚如蘇定方,覺得應該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