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衝頷首,狠狠的吸了口氣,才將胸中翻騰的怒氣壓制下去。大事當前,不能為了一己之憤怒壞了全盤謀劃,待到大功告成之後,非得要去長樂面前喝問幾聲,賤婦當真狼心狗肺耶?! 不過怒氣固然一時壓制,但……真的好氣啊! 如今長孫衝終於明白歷史上那些個宦官為何性格敏感、孤僻陰翳,內心深處最為在意的東西永遠無法擁有的時候,卻被人用刀尖將這股陰私狠狠的挑開,那種血淋淋的痛,是比死還殘忍的難堪。 他有時候甚至在想,父親綢繆一切不顧身家性命亦要推晉王上位,而不是乾脆謀朝篡位自己登上那個位置,就是因為他這個嫡長子已然不能人道,不可能延續長孫家的香火血脈,所以不得不忍痛放棄了坐擁江山的理想…… 這更是令他心中刺痛。 …… 將長孫漵打發走,讓僕人幫他易容喬裝一番,穿上斗篷帶上斗笠,帶著十餘名親兵策騎返回長安城。 待到入城之後,長孫衝沒有返回自家府邸,而是徑直來到位於長安城東南一隅的永陽坊。 一行人很容易進入城中,沿著街巷直抵永陽坊,來到大莊嚴寺附近。隋唐以來,長安城內有多處裡坊修建佛寺,這些佛寺香火鼎盛,往往佔據大半個裡坊,殿宇連綿鐘聲清越,大莊嚴寺便是如此。 風雪之中,寺廟矗立的殿宇鱗次櫛比,所出之地雖然是城內一隅,但是論規模或許僅有正在修建之中大慈恩寺能夠穩勝一籌,餘者皆不足論。 此時天色近晚,正是晚課時分,悠揚的鐘聲在風雪之中穿越飄蕩,長孫衝帶人抵達大莊嚴寺一牆之隔的一處三進宅院。 門前挎著橫刀的侍衛上前,接過長孫衝遞過的繪製有長孫家家徽印記的名帖,轉身入內通秉,須臾返回,恭請長孫衝入內。 長孫衝將手中韁繩甩給親兵,一個人進入宅院之內,隨著引路的侍衛徑直來到東跨院一處庭院之中。 此處簡樸清靜,一牆之隔的大莊嚴寺鐘聲悠悠傳來,青磚黑瓦,落雪紛紛,居然讓心思浮動的長孫衝亦感受到一股“禪定”的祥和意味,心境忽然便平緩下來…… 侍衛只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長孫衝自己入內,便手摁腰刀,腰脊筆直的立於風雪之中,目不斜視。 長孫衝進入院內,來到正堂門前,略微整理一番衣冠,這才推門而入。 堂內燃著燈燭,一股淡淡的檀香充斥鼻端,陳設簡樸,光潔的地板燃著地龍,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正坐在蒲團上,閉幕養神。 長孫衝輕手輕腳上前,跪在老者面前的蒲團上,恭恭敬敬的以首頓地,輕聲道:“長孫衝奉家父之命,前來拜見叔祖。” 那老者這才睜開雙目,一雙昏黃黯淡的眼眸淡淡的瞥了長孫衝一眼,便又耷拉下眼皮,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再無話語。 似乎對於長孫衝這個犯下謀逆大罪的欽犯潛返長安,並未感到有一絲一毫的驚奇…… 老者這番冷淡,長孫衝倒是沒有什麼尷尬,更無任何不滿之處,蓋因面前這位老者,算得上是關隴門閥之中碩果僅存的“老祖宗”。 或許外人並未曾聽聞“侯莫陳虔會”這個名字,但是在關隴內部,卻絕對是威望卓著、德高望重之存在。其祖侯莫陳崇,乃是北周柱國大將軍,死後獲贈司徒,“八柱國”之一,一手參預締造瞭如今的關隴貴族集團。其父侯莫陳穎戰功赫赫,入隋之後更是深受隋文帝器重,拜桂州總管,領十七州兵事,威震嶺南。 及至侯莫陳虔會,雖然功勳不及父祖,卻認為輩份高、能力強,素來被認為關隴核心之人物,威望甚高、影響力巨大。 即便是“貞觀第一勳臣”的長孫無忌當面,亦要恭恭敬敬的尊稱一聲“叔父”,凡遇大事,必要徵詢其意見,否則若是侯莫陳虔會不點頭,半個關隴集團都未必聽候長孫無忌調遣。 …… 堂中靜謐,唯有一牆之隔的大莊嚴寺清越的鐘聲幽幽傳來。寺廟的鐘聲自有規矩,“曉擊則破長夜、警睡眠;暮擊則覺昏衢、疏冥昧”,每天兩次,每次三遍,每遍三十六下。 待到暮鼓三遍一百零八下敲完,侯莫陳虔會才緩緩睜開眼睛,看了看長孫衝,微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