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處默不得不慌張,晉王答允父親“封建一方,立國傳家”,所以父親雖然身負戍守京師之責卻放開四城門禁任由右侯衛殺入長安,在他看來這已經算是妥妥的晉王黨,如今右侯衛未能攻陷太極宮鎩羽而歸,接下來勢必要承受東宮六率的狂風暴雨,那些原本觀望局勢的其餘十六衛各軍也一定會表態支援太子,到時候就算晉王能夠據守潼關險隘,可舉世皆敵之下哪裡還有活路? 敗亡幾成定局。 待到太子順利登基,穩住朝局,反攻倒算之時自家父子勢必首當其衝…… 虧大了。 程咬金喝了口茶水,瞥了一眼慌張的兒子,對牛進達嘆息道:“朝中文武,吾平素多有不服,尤其是‘房謀杜斷’的那兩位,飽受世人讚譽,吾卻認為言過其實。這兩人才能自然是一等一,但杜如晦命短,縱然才華驚世終究成就有限,房玄齡過於方正不懂轉圜,說是君子如玉,實則迂腐得緊……但這些年,吾卻對房玄齡又羨又妒,只因人家生了一個好兒子,吾雖六子,然無一人及得上房二。” 牛進達想起自家那文不成武不就的兒子,深以為然:“三十歲之前,總是一腔熱血滿腔豪氣,面對天下英雄從無懼色,自以為一身鐵膽兩膀力氣自可建功立業、封侯晉爵,平時歡宴,也會一一比較,爵高功著者趾高氣揚,略遜一籌者滿腹怨氣。可三十歲之後,一生功業似乎變得不甚重要,飲酒暢談之時每每念及自家兒孫,任你爵封國公官居一品,可若子孫不肖,難免嗟嘆連連抬不起頭,即使陳年老吏,可若子孫爭氣,亦能仰首挺胸顧盼自豪。” 程咬金拍桉嗟嘆:“正是這個道理!就算吾等再是當是豪雄可總有死去的那天,留下一份家業兒孫卻守不住,每況愈下直至家道中落,墳塋之中也要氣得蹦起來!可若子孫有出息,便是一輩子吃糠咽菜也甘之如飴,知曉家業定會壯大,前程好似錦繡,死亦瞑目!” 三十歲之前,朋友相見比的是功業官職財富。 三十歲之後,比的是孩子…… 程處默在一旁有些懵:“……” 心忖咱就算比不得房二那麼厲害,可也不至於讓老爹你引以為恥、沒臉見人吧? 況且眼下局勢惡化,您得多想想怎麼不將整個家族牽連進去啊老爹,而不是在此滿懷感慨談論什麼兒孫後輩有沒有出息。 您若是被太子定為反派典型從而梟首示眾,咱們全家都得遭殃,還談個屁的誰家兒子有能耐,咱天大的能耐也得陪您身首異處、闔家團滅…… 所以您這番話是否可以理解為“兒子就算天大能耐,攤上一個惹事的爹也得認倒黴”? 當然這話也只能心裡腹誹,打死也不敢說出口。 因為一旦說出口,真的會被打死…… 牛進達見程處默一臉鬱悶急躁,而程咬金又視如不見愛搭不理,遂提點道:“稍安勿躁,何時見你父親做過賠本買賣?右侯衛攻下太極宮正常,反倒若是一鼓而定才不正常,甚至右侯衛護著晉王退守潼關也盡在你父親謀算之中,當下局勢極為複雜,一時片刻也說不清楚,總之你放寬心,聽你父號令即可。” 他與程咬金搭夥廝混半輩子,在軍中的時候臥則同寢、出則同行,袍澤之情堅若磐石,可與萬軍叢中互相將後背交予對方,不在軍中之時牛進達亦時常出入程府,看著程咬金的幾個兒子長大,是真正的通家之好。 說話自然全無顧忌。 程處默雖然不明就裡,但既然牛進達這麼說,他自然鬆了口氣沒那麼緊張,又道:“東宮六率現在把守春明、金光兩門,剛才屈突詮部已經入城正向西市這邊靠攏,想必是要監視咱們。” 程咬金道:“無妨,且讓他監視便是,傳令全軍,若無本帥之將令,任何人不得異動。” “喏。” 程咬金放下茶杯,起身對牛進達道:“大營交給你了,既然衛公派兵前來監視,吾必須入宮一趟向太子殿下請罪。” 程處默又吃了一驚,忙道:“父親不可,萬一有人在太子面前進了讒言,太子聽信,豈不是對父親不利?” 放任右侯衛入城攻伐太極宮,這已經擺明了背叛太子,若父親在外還好,坐擁重兵即便太子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