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明此人,私心權欲,固然比誰都盛,然,每逢大義關頭,國家緊要之時,卻是從來不曾做錯過一件事。便是天大的干係,照樣敢於擔當。
只是……
寧昭慘然嘆息,縱然知道君王無私事,無私情,但他到底還只是個人。縱然納蘭明說的所有道理他都明白,他都曾一遍一遍拿來勸自己的,然而,他也想要,有一天可以不理會所有的道理、所有的大局,純純粹粹地悲傷,無所顧忌地痛哭。
納蘭明或者是能臣,或者是權臣,或者是讓所有君王又愛又恨之人,卻到底,不是那個,能與他共悲傷之人。
如許天地,如許人間,又有何人,共他這一腔悲楚。
安樂已去,納蘭已絕,人間世上,尚有何人,信他滿腹痛楚。
一大早,寧昭就把所有的宮人都趕得老遠,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宮中到處亂走。梅總管既不敢抗旨,又怕皇上有個什麼差錯,急得團團亂轉。
這麼大清早的,宮裡也沒多少人走動,天氣又冷得厲害,各處巡視的人都少得可憐。宮裡又有規矩,各處人等,不得隨意走動,就算要分派人手去找皇上,也是不便的。最後想到皇上極可能去慈昭殿緬懷太皇太后,梅總管咬咬牙就奔慈昭殿而去。
遠遠地望見在幾天之內,已清減許多的大秦皇帝如遊魂一般地過來,梅總管急忙迎上去,儘量把聲音放柔:“皇上,天氣冷,先回去歇著吧!”
寧昭也不說什麼,只是雙眼迷茫,表情空白地跟著梅總管,就這麼一步步,慢慢走回他的寢殿。
進得殿中,他在那寬大的龍椅上坐下,淡淡揮揮手。
梅總管想勸什麼,又看看皇上空白的表情,終於忍了下來,彎腰行禮悄悄的引領一干宮人,毫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寧昭一個人坐在如許寬大的殿閣中,從來沒有哪一刻,感覺宮殿如此之大,如此之冷清,如此之寒冷。
他不自覺地在御座中微微瑟縮,真的很冷很冷。
腳步聲響起時,他沒有抬頭,只輕輕道:“朕說過,不許來打擾朕。”
腳步聲微微一頓,然而又立刻靠近。
寧昭微微皺眉,他覺得自己應該生氣的,怎麼竟有人敢這樣不把他的旨意當回事,然而,不知為什麼,他竟疲憊得連憤怒,都憤怒不起來。
直到有一隻手,小心地,有些遲疑地按在他的膝上,隔著那麼多層衣衫,神奇般的竟依然有溫暖可以傳遞。
寧昭愕然抬頭,這才看到,納蘭玉單膝跪地,就這麼安靜地,無聲地,依跪在他的御座之前。
納蘭玉一向擁有在宮禁中,不需通報就自由出入的特權,即使是在與寧昭決裂的那次之後,寧昭也彷彿是忘記了一般,並沒有下旨取消這項權力。
所以,對於納蘭玉的出現,寧昭理應不至太驚愕。
然而,他只是就這麼呆呆地,靜靜地望著納蘭玉。
似乎並沒有太久的分別吧,為什麼,那飛揚跳脫的少年,竟瘦成了這個樣子?為什麼,曾經飛揚的眉與眼、曾經閃亮的面容,此刻只剩下沉靜的悲傷和痛楚?
那樣簡單,那樣純粹的悲痛。
他就這麼,單膝跪在他的面前,輕輕地把手放在他的膝上,用那樣全然的,悲傷而痛楚的眼神仰望他。
這樣的姿勢,與其說是一個臣子,不如說是至近的親人,與其說是想要寬慰勸解,不如說是一隻悲傷的小鹿在祈求與同類彼此溫暖。
寧昭安靜地望著納蘭玉,彷彿以前無數的歲月都到了眼前,那樣長久的過往。那時他還是個傷心而無助的孩子,那如珠如玉的美麗孩子忽然從書桌底下爬出來,在他面前仰起小小的頭,清澈的眼睛,不染塵埃。
今日的他,貴為大秦之帝王,而值此傷心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