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沈默搖頭微笑,張居正道:“元翁這樣處理,自然是中正平和,但遺詔的作用,恐怕會沒那麼大。”
“唉…“”高拱喟嘆一聲道:“我等大臣,只是皇上的代筆,應當想皇上之所想,說皇上未能說,而不是像徐閣老那樣,讓皇上自我批判”九泉下不得瞑目,…”說罷不自禁地潸然淚下道:“尋常人家尚且死者為大,為何我堂堂大明天子,卻還要不得安寧?”
眾人聞言,竟都面有羞愧之色,“……,
對於高拱擬出的遺詔,眾人都沒有異議,於是張四維抄寫一遍,再交給他審閱。高拱仔細看過一遍,確認無誤後,便收入袖中”只等拿去讓孟和用印,《隆慶遺詔》便可稱為不易之法了。
又等了不到一刻鐘,在家告病的高儀,也急匆匆乘轎來到內閣。
高儀剛抬腳邁出轎門,就看見四位大學士等在轎前,趕緊朝首輔、次輔行禮道:“不知何事,急喚下官前來?”
“邊走邊說。”高拱已經等得心急火燎了”他也不坐轎子,便撤開腿,大步出了會極門。後面的沈默和二張無奈的對視一眼,只好撇下各自的轎馬,一溜小跑跟上高拱的步伐。
高儀一看”心中不禁鬱悶道,把我急匆匆叫來,一句話不說,又把我甩下,這算什麼事幾啊。他現在走路都不利索,所以連追都懶得追。
這時候”邊上抬輿的太監湊過來問道:“高老先生,您坐嗎?”按例,閣臣生病”也可以賜抬輿,所以高儀才會坐轎進來。
“為何不坐?”聽到那太監問”高拱淡淡道:“他們急,我可不急。”於是他便坐上抬輿,慢悠悠往夾內去了。
七月裡暑熱難當,四位閣臣一路跑到了乾清門,各個渾身大汗,但一進了愁雲慘淡的乾清宮寢殿東偏室,便一個個如墜冰害只見大明天子朱載厘,雙目緊閉,四肢綿軟地躺在龍床上,已是昏迷不醒。嘴角還間或往外泛著白沫。陳皇后和李貴妃,伏在榻邊,一邊垂淚,一邊不停地絞著熱毛巾為皇帝擦拭。太子朱翊鈞也來了,他緊緊地靠在隆慶皇帝的身邊,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不停抽搐的父皇,既驚恐又悲痛,甚至忘記了流淚。
一道杏黃色的帷簾,將天家與臣子隔開兩端,一個太監站在帷簾外,為內裡的二位娘娘傳話……”
四位閣臣隔著帷簾向御榻磕頭,聲音悽絕。待直起身後,高拱不禁瞳孔一縮,因為他發現,那個帷簾前的傳話太監,竟然是馮保!而作為大內總管和皇帝最親近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孟和,卻不在場。
但這份不安很快被另一個發現所淹沒,他失聲道:“怎麼沒有太醫來施救?”
這一句,把做賊心虛之人嚇了一條,陳皇后滿臉驚恐,結巴答道:“剛讓……”……太醫下去,說沒有辦法了。”
“皇上啊………”高拱其實只是純粹出於對皇帝的關心,並沒有其它意思,因此陳皇后一說,他也就信了,頓時肝腸寸斷,老淚滾滾,膝行上前,挪到了御榻邊上,伸手掀開那礙事的簾子,終於見到了隆慶的真容“……看著只有進氣沒有出氣的皇帝,他五內如焚,伸手握著皇帝露在被子外頭的手,哭得天昏地暗,宛若喪子之痛……“……可以說,這滿室之人,沒有一個比他哭得更傷心,哪怕隆慶皇帝的結髮妻子也比不了。沒有人懷疑他這份真摯的感情,高拱對這位皇帝兼學生的愛,實在太深了,甚至可以說,他把沒有兒子的遺憾,補償到了隆慶的身上。而自幼有父等若無父的隆慶,也在他這裡找到了珍貴的父愛。君臣情若父子,自始至終從無猜忌隔閡。可以說,隆慶就是高拱感情和事業的雙支柱……,現在,皇帝即將盛年崩殂,怎能不讓高拱生出恨蒼天無眼,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愴來?
也許是老天爺都被高拱感動,或者皇帝還想再見老師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