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路來,喚我公子,或者時臨,卻絕口不曾用廣湖二字。彼此心知肚明,我非廣湖,廣湖非我。
這故人,想必也不簡單了。
我點了點頭。
這院子,似乎並無人居住,有人做了最基本的修剪養護,卻沒有掃灰。
拱門雕花精緻,卻爬了些苔衣。院中所種皆是長綠植物,從松柏梅到我不怎麼認得的藤蔓矮灌木。六分之一院子大的一個池子,不深,池中幾支殘荷,池旁一個涼亭,其上七八步長的小橋,曲折了一下,東西橫跨。
房子坐南朝北,一廳,左右兩室,再簡單不過的格局。青紗糊的窗,竹篾遮搭。黑瓦灰牆,簷角尚掛了個空鳥籠。
正旁君前面領路,邁進了院子。
我朝穆炎示意,叫他在門口等,而後跟在正旁君後面進去。
繞過亭子,踏了五六米長的小徑,兩株白梅下,安安靜靜一尊墨玉碑。
“及晾城三年之約,並非無中生有。八年前,我遊歷梁國,結識周治侯,於他府中逢一少年,五月後定下此盟。”正旁君蹲身,替那墳撣了枯葉,撥開幾條不細蔓。倒也不扯斷,把它們纏到另一個方向去。“他姓程,名琿。”
知道我要做的只是聽,我靜立不語。
“於謀士而言,梁王遜平王甚,故有當年一別。兩年後,我提前赴約,他被逼無奈,已成了梁王宮中人。
“再一年半,我出使梁國,藉故要人。臨走之時,寺御君奉王命,一箭射了他下馬,我歸期在即,他卻重傷難行。而後,梁王只說他已死了,我雖不信,但音信全無,無從著手。
“到兩年半前,寺御君戰我大平軍,陣前遣使,藉機暗中送了他過來。”
正旁君起身,背影挺拔,卻也蕭索寂寥。
“他已燈枯油盡,只得了一年。尚有一弟,孿生,流落失散,據他所憶,自小憨淳。我自當好生替他相顧。平王待我甚重,散了畫像於徵外軍中,治內民間,倒不難。只是,並無所獲。
“本以為,既然性子……”
“既然性子憨傻,難免夭於亂世。”我介面,“原來,我剛剛出生之時,姓的是程。”
“你不知麼?”
“四五歲之前,並未記事。此後十五年,正旁君已瞭然了罷?”
正旁君微不可見地頷了下首。
“哥哥麼?”我蹲下身去,對著那尊墨玉碑看,一時覺得陌生。
卻撇到,我身前,站著的人,玉色錦袍袖中,長指發顫不止。
“你得了那一年幸福,想必走得安然罷。若說有什麼放不下……正旁君安好,寺御君安好,時臨也安好,所以,儘可以放心了。”
卻終究,不能說是弟弟了。
“寺御君他為何……罷了,食人祿忠人事。何況後來……”正旁君恨恨,悵惘長嘆,話鋒忽然一轉,“但,尚有梁王泰然在世!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平王既有天下之志,正旁君有生之年何愁不能。只是,時機成熟了,莫錯過就是了。日日擔在心裡,且不論與安康無半分好處,也不論他會不會不安心,尚有嬌妻幼兒,家人一干,正旁君將他們至於何地?”
報仇真那麼重要麼?那我,是不是先得生剮了鄧家,再廢了梁長書,而後才能考慮別的?
“時臨,言之易,為之難,雖心有歉疚,卻……”
“卻拗不過心。”
地上的人影點點頭。
“心其實只有這麼大,正旁君在裡頭放了一個主君,一座玉墳,一個仇人,一家人等,若是地方不夠,定要捨去一個,正旁君選什麼?”我起身,等他想了一會。
他一時沉默不語。
也不是定要他回道,不過寬慰之語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