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會老實上幾天。
即使是孩子們,也隱約能感受到母親的美貌。在這個黃土牆壁黃土路的貧窮的地方,母親的美就像是掩飾不住的陽光,從一切破敗頹唐的陰影中散發出來,引得坊裡很多男人暗地裡注目。
也許是以往富裕的生活所遺留下來的習慣吧,母親愛打扮。儘管清貧,每天她都要蘸著水,將頭髮梳的光滑無比,再用牆角里自己栽的晚香玉戴在鬢角。
母親非常寵愛她,有時候叫她囡囡——那種江南水鄉的稱呼。那裡,是母親的家鄉。
然而,清貧的日子也沒能支援多久。母親一個人賺來的微薄收入很快不夠家裡用了,甚至不夠租那個小房子的錢,何況那個肥豬一樣的里正還經常要上門來收各種各樣的稅款。母親依舊沒日沒夜的縫紉針指,然而還是不夠。
那一段時間她長大後一直不忘。很多個晚上,母親總是抱著她空著肚子上床睡覺,在她餓得受不了的哭起來時候,母親便也流著淚、哼著小曲兒哄她入睡。
那支曲子叫做《紫竹調》,也是母親江南故鄉那邊的歌謠。
母親總是說,她明天就能賺到錢來,然後就買很多燒餅母女大吃一頓。她就咬著手指頭,裝作乖乖的入睡——其實孩子心裡明白的很,明天是沒有燒餅的,明天的明天也不會有——就像她那個“出門做生意”的父親,是永遠也不會回家的。
但是過了不久,家裡居然真的開始有吃的了。或者是幾片鹹肉,或者是一疊燒餅,總之,雖然說不上是大吃一頓,然而她再也不用捱餓。
吃的東西是那些陌生叔叔帶來的,母親和她說,那些是來買她紡出來線的客商。八歲的她點了點頭,但是眼睛裡卻是不信任的神色。她知道母親欺騙了她,她再也不信任母親。
母親這幾天根本沒有紡線。而且每次那些陌生的客人來到時,母親就要將她從那間小房子裡趕出來,在她衣襟裡放上一些吃的,讓她自己出去玩。
坊裡有一間小小的土地廟,廟裡有個老眼昏花的廟祝,平日裡沒人去,她便一個人跑到那裡去,對著空蕩蕩的廟發呆,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八歲的她不瞭解母親為什麼這麼做,只知道坊裡所有鄰居看她們的眼光都再也不是善意的了。她還太不懂世上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大家的態度會有如此地變化。她只希望自己能遠遠離開所有的人,包括母親,呆在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你娘是個婊子。”儘管她儘量避開和里正兒子那幫渾小子碰見,然而有一日從土地廟出來,那群孩子還是纏上了她,堵住了她回家的去路。慶寶劈頭就說了一句,然後不懷好意的大笑起來。
她不知道這種字眼的含義,然而那些壞小子的眼神、讓她知道那是惡毒的嘲笑。
“我爹昨天晚上從你家裡出來,結果我娘今天和他吵架了!”慶寶挑釁的說,一邊咧著嘴笑,“只值五個燒餅……你娘真是賤啊!”
她的手一哆嗦,懷中揣著的燒餅掉到了地上,然後忽然尖叫著,瘋了一樣的衝過去一頭撞倒了那個胖胖的慶寶。她咬他,踢他,用盡了能用的所有手段。然而那一群孩子怔了一下之後反應了過來,開始圍毆她。
“紅兒、紅兒,怎麼了?”
回家已經天黑了,母親在臺階上倚門而望,看見她頭破血流的樣子,連忙衝了下來,抓住她的肩膀問,聲音未落已經哽咽了起來。
“沒什麼,娘。我摔了一跤。”她憎惡的扯開母親的手,冷淡的回答。母親身上有淡淡的香氣,母親臉上擦著胭脂,母親穿著亮麗的衣服——
很久前,她是為母親出眾的美麗感到驕傲的。然而,如今她恨母親,恨她的美麗奪目,恨她為什麼不同鄰居家大嬸一般穿著黯淡、素淨的衣服——她不要母親和別人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