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頭的罩巾,只在雙眼處開了一道口子,除了那雙蒼穹上寒星一般明亮的眸子,什麼都看不見。
青巾下,那雙眸子微微地眯著,一般人意圖殺人奮力一擊時,不管是緊張也好,興奮也好,總會不覺有些緊張,從而張大眼睛,而這人於侍衛環伺之下行刺當朝太后,他的眼神居然是微微眯起的。
那種冷漠、那種自然,彷彿一個殺了一輩子豬的屠戶,他提起刀來,不過是像往常一樣,在捆起的豬脖子上捅一刀,閉著眼睛都能辦到。可是不同的是,殺豬是沒有危險的,刺殺武后則不然,他竟是把自己的生死也完全置之度外了。
上官婉兒唯一能夠注意到的,只有刺客冷漠而閃亮的雙眸,和那迎風繃緊的面巾,以及飄風后揚的衣袂,至於那口致命的劍,反而被她忽略了。劍在人手中,危險的不是劍,而是這個持劍的人。
“護駕!護駕!”…;
上官婉兒絕望地大叫,這個淡淡如菊的女子終於也失卻了從容,開始慌張起來。
武則天急退,又退三步,她便昂然站定,再不退後半步。
她的裙幅太長,及地三尺,退到此處時已然踩住了自己的裙子,再退必然狼狽跌倒。以今日武后之地位,以今武后之驕傲,寧可被人一劍殺了,又豈可摔個四仰八叉,貽笑天下!
武則天站定,穩穩地站定,身如磐石,眸光亦定如磐石,唯一還在搖動的只有她髮髻上的兩支步搖。她的眼睛也微微地眯起來,似乎想要看清楚這個將要取走她性命的人!
武后遇刺,明的暗的侍衛們紛紛躍出迎敵,有人正在飛身奔躍追向刺客,有人正負疼呻吟,有的宮女終於因為恐懼而棄了宮燈,尖叫著蹲在地上,也有宮人和宦官在尖著嗓子喊人。
上官婉兒則拉著武則天,神色間略略現出一絲猶豫,似乎想攔在武則天前面替她擋劍,又鼓不起足夠的勇氣。在所有人眼中,此刻看到的都只有那一個刺客,在那個刺客眼中,卻只有一個武則天。
劍光如電,數丈距離,一閃即至!
當刺客一劍刺向武后時,一劍橫空,彷彿光一樣迅速劃破了時空,劃破了距離,有人驚得面色如土,有人尖聲大叫,有人憤怒地吼叫著撲過來,所有的人都忽略了兩個人,兩個小宮女。
那是兩個打扇的小宮女,隸屬於司仗司的小小宮女。她們頭梳螺髻,面目一樣的清秀,額頭一樣的繪著梅花妝,同樣身著硃色窄袖衫,肩繞白色帔巾,綠裙曳地,裙邊飄著“同心結縷帶”。
拯挺腹,亭亭玉立,就彷彿隨在武后身後的兩株會移動的楊柳,又似兩朵搖曳的蓮花,嫻婉柔媚,絲絲入骨。然而不管她們是風中的楊柳還是水面的蓮花,有武后站在前面,都不會有人注意到她們。
站在她們前面的,是把李唐皇室視若無物、天下英豪掌握手中,彷彿一輪初升紅日般的大唐天后,伴在天后旁邊的,是執掌北門學士,號稱巾幗宰相,容顏婉媚,皎如一輪明月的上官婉兒!
誰會注意兩個年紀青澀容顏稚嫩的打扇丫頭?
她們只是兩個打扇的小宮女而已。
她們手中分別持著一杆“障扇”,一杆扇柄只有拇指粗細,約丈二長度,以五色雉羽為扇面的“障扇”。
天后出行,則為天后蔽日障塵,天后臨朝,她們就是天后身後的兩個擺設,和那兩柄“障扇”一樣的擺設,天長日久,誰都忽視了她們的存在。
可有用的東西,和天天都用的東西是兩回事。
藏劍十年,出鞘依舊是殺人的利劍。一把掃帚,天天使用,它還是一把掃帚。當那柄利劍凝聚成一點寒星,刺向武則天的咽喉的時候,一直在武則天背後當擺設的兩個人、兩柄扇突然一起動了。
刺客如劍,劍似寒光,攸然便至,兩柄扇也攸然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