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綠光還要強烈。父親說爺爺膽戰心驚地看到我們的二姑奶奶伸直脖子、繃緊了面板,嘴巴嘬成圓筒狀,像吹火一樣,對著天上的星斗,發出了駭人的嗥叫。群狗模仿著她嗥叫。在她(它)們的嗥叫裡,星斗一顆顆像被狂風吹動著的紅燈籠。父親說二姑姑的嗥叫比狗們的嗥叫拔得更高更尖拖腔更長,好像玉米林裡秀出來的一株高粱。她是它們的歌唱教員。父親說爺爺那夜裡硬是撒不下尿來,脹脹地跑回屋裡。他看到室外的天地黃漫漫的,令人感到將有山崩地裂的大禍臨頭的感覺。父親說那天夜裡他還做了一個怪夢,在夢中,他說爺爺上了天,看到那些星斗都用一根根的青草扭成的繩子吊著,一些灰色的兔子在緊一口慢一口地啃著繩子,二姑奶奶的嗥叫直衝雲霄,而她的每一聲長叫,都像鞭子一樣,抽打著兔子們的脊樑,促使它們用更快的速度啃草繩。
家族中人紛紛向大爺爺和大奶奶提出了抗議。大爺爺差七爺爺將爺爺喚去。父親說我爺爺鐵青著臉回來,從炕蓆下抽出一柄缺尖的腰刀。父親說這柄腰刀是從一個捻子身上解下來的,那捻子身高馬大,一副身經百戰的樣子。這柄腰刀,父親說,一定沾滿了旗兵的鮮血。我們的老爺爺在一塊磨刀石上磨刀,多年的紅鏽與清水混合在一起,像汙濁的血一樣,流在磨刀石旁的土地上。父親說爺爺聞到了一股強烈的鐵腥味兒,他說鐵的腥味兒與血的腥味兒極其相似。在爺爺霍霍的磨刀聲中,父親說老母狗和四隻小狗崽子縮在狗窩裡,哼哼唧唧地叫著,好像預感到大禍臨了頭。二姑奶奶卻繞著磨刀的老爺爺轉圈子,嘴裡發出模仿磨刀的“霍霍”聲。她受了狗的影響,用四肢爬行起來比直立行走還要快捷。父親說她那時的確不像個人樣子:長髮披散,腰背彎曲,全身青紫,指甲堅硬銳利,只有那指縫裡的蹼膜,透露著永遠的粉紅。你們的老爺爺用一把亂草把腰刀擦拭乾淨,舉起來,眯著一隻眼,歪著嘴巴,打量著腰刀的鋒口。父親說腰刀銀光閃閃,好像一條銀蛇。屠殺隨即開始,我爺爺左手上戴了一隻馴鷹用的皮套子,彎著腰,從狗窩裡揪出了一隻狗崽子。他捏著狗的頸皮,小狗滑稽地抻動著四條腿,少毛的粉色肚皮顯得嫩油油的。這是隻小公狗,那像顆糖葫蘆的小玩意往外滋著尿。我爺爺把小狗高拋起來,然後右臂機械而僵硬地、閃電般地一揮,在半空中將那小狗攔腰斬斷了。小狗兩半著落了地,前半截“汪兒汪兒”地叫著,後半截撥浪尾巴。父親說,我爺爺的刀真是快得無法再快了,挨這樣的刀砍了頭都不會覺得痛。父親說我爺爺就這樣一連腰斬了四條狗崽子,然後又抖擻精神,轉向那條老狗。父親說自從屠殺開始後,那條老狗就一聲不吭地僵臥在窩,任憑爺爺一、二、三、四次地伸手從狗窩裡往外揪狗崽子,它連一絲一毫的反抗都沒有。你們的老爺爺先用刀去戳了戳它,試圖待它往窩外逃竄時再下狠手,可是它依然一動不動。於是伸手把它拖出來,它四條腿軟塌塌地,儼然已是一條死狗了。你們的老爺爺奇怪地“咦”了一聲,說:死了?隨即踢了一腳,它翻了一個身,尾巴彎在腹下,果然是死了。父親說你們的老爺爺閉著眼,拄著刀,靜默了足有抽袋煙的工夫,然後,扔掉刀,垂頭喪氣地進屋去了。四條小狗分成八半,狼藉在地,熱烘烘的腥味兒,燻得人直想嘔吐。父親說他的二姑姑試圖把小狗的屍體對在一起,但她不辨顏色,亂拼一氣,於是小花狗的屁股對在小黑狗的頭上,小黑狗的前半截又與小白狗的後半截連線在一起,就這樣產生了荒誕與幽默。二姑姑搞得雙手狗血,臉上也沾了一片片紅,樣子猙獰恐怖。父親說我們的爺爺遠遠地躲在牆角,根本不敢往前湊。父親沒說那些狗屍最終是怎樣處理了,也沒講是誰收藏了吹毛寸斷的腰刀,又是誰幫二姑姑洗淨了身上的狗血。父親說那老母狗死得奇怪,死得不一般。父親說你們的爺爺第一個推斷是:老母狗看到孩子被殺,萬分悲痛,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