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你永遠不知道他笑看你時,心裡究竟在想什麼。所以從小陳縱就學會了,應對子夜,要夠鈍夠天然,否則像在凝視深淵。
陳縱講道:“那我就不客氣啦。”
子夜說,“好。”
過一條十字街口,轉進寫字樓間錯落交夾的巷子。巷子深處有間私房火鍋,潮汕朋友推薦來的。店面小,裡頭桌子不多,外頭擺了幾隻椅子供等位用。
兩人到時,正好一對情侶起身進店。
陳縱和子夜並坐,陳縱望著鬧市空巷,仍覺得像是在做夢。
“這禮拜錄到哪兒了?”
“錄到你掉馬。”
“那你們今天錄得還蠻多,”陳縱故意問,“我表現還可以吧?”
“正常發揮。”
“我就當你誇我了,”陳縱輕哼兩聲,“但你不要太愛,省得你老婆吃醋。”
“老婆。”子夜重複了一下這個詞。
“老婆粉,”陳縱裝作漫不經心,“看到那些評論,你女朋友都不會吃醋的嗎?”
“我沒有女朋友。”子夜明白她話的重點在哪裡。
正主親口承認的:沒有秘密女友。
陳縱幾近難以剋制嘴角笑意,“我都忘了,你是個寡王。這麼多年都沒點長進的嗎?”
子夜直接略過,非常自然隨意地問道,“你呢。”
“不單身怎麼上節目?節目又不能劇透,”陳縱嘴角勾起笑,“自己慢慢看。”
不多時,兩人被邀進店,在靠窗角落坐下。店面狹小,故也什麼都小小的——小小方桌,小小鍋爐,精緻杯碟,凳下窗沿擱著精巧綠植。
店主也是骨骼纖細的南方姑娘,戴著圍兜出來,見到熟人陳縱,又見到她對面男人。視線在二人臉上逡巡,頃刻掛上曖昧微笑,斟酌措辭:“大美女朋友也各個是人中龍鳳。”
陳縱自嘲,“別人年輕有為,早早聘上港市大學副教授;我這高齡學渣,哪裡能比?”
“港大副教授?”店主驚詫非常:“我店裡可是第一次有教授來吃!”
陳縱討價還價,“這頓可要為教授打個八折?”
店主會做生意,答應,“好好好!到時候請教授屈尊留個影。”
陳子夜被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彩虹屁講到侷促。
等店主走開,方才解釋,“港城大不如前,這兩年走了不少人才,次一等的,如我,才不得不頂上。”
“中文系人才走失?”陳縱品了品,笑起來,“哥,世上就一個華語社會。中文系人才去海外,做什麼,宣發?”
桌上有張手寫便籤,上頭寫著牛肉各部位過湯時間。
手邊是指節大小計時器。
子夜仔細閱讀了一遍,為陳縱潦草下鍋的牛肉開啟計時器。
一面留意,一面說,“流落去哪裡,書評還不是照寫。這圈子好就好在不拘地方。”
陳縱想起自己有天看到他流傳到網上的美學課片段。
第一堂開課,他講,“中文系不培養作家。”
眾人都笑了,他自己也笑了。這話中文系第一堂課都要講,但由他講來,總覺得不可信。再後來上課,他不再講這話。因為他的課及他的人名氣很大,再開課,新生幾乎異口同聲“中文系不培養作家”,就像開演唱會,歌手主動成全氣氛,將副歌讓給聽眾席來唱。
走神間,陳縱面前碗裡已摞了滿滿一疊牛肉。
子夜講,“快吃,涼了。”
陳縱聽話,埋下頭,講一句,“你意外地很上鏡。”
子夜也有點意外,“其實本人很一般。”
有時候他的魅力就在於不知道自己魅力的鬼樣子。
陳縱吃一口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