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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逛西單商場。“你看。”她悄悄說。在熙攘的人群中,有兩個男性盲人互相攙扶著,各人手持一根竹竿,摸索著前進。他們在交談,面露笑容。
“太慘了,”她接著說,“我決不讓妞妞那樣。”
“嬰兒即使殘廢也仍然可愛,長大就是另一回事了。”我說。
“你說過,嬰兒和成|人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動物。”
“看見一個嬰兒,你完全想象不出他長大了是什麼樣子。看見一個成|人,你也完全想象不出他剛出生是什麼樣子。”
“嫩孩就是可愛,拉屎撒尿都可愛。可是誰會覺得大人拉屎撒尿可愛呢,哪怕是個大美人?”
“今天我們的見解完全一致。”
“那麼,不動手術了?”
“妞妞另當別論。”
“你讓她這麼活下去,她多痛苦!”
“首先得有她,才談得上她苦不苦。只要她活下去,就必定有苦也有樂,不會只有痛苦的。剛才那兩個盲人不是也在笑?”
“我看你這個人太執著,永遠悟不了。活就那麼重要?”
“悟了那麼一下,就神氣起來了。”
“動了手術也活不長呢?”
第四章哭不是懦弱(5)
“我就擔心這。”
“還有一個哪種痛苦近在眼前的問題。你想,把她擱在一個陌生環境裡,眼睛被挖掉,蒙上紗布,她怎麼受得了?”
“想想也怕。她現在還有光感,看見燈光笑得多甜。一動手術,這一點兒快樂也給剝奪了。”
“所以我說不要動。”
“不動,一點希望也沒有了,還要遭好多罪:眼病發作,癌症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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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吭聲了,開始翻看服裝架子上的一件大衣。
“還是動吧。”我繼續跟她商量。
“這個問題太重大了。”她說,然後沒有了下文,仍專心翻看那件大衣。她的思想一碰到“重大問題”就短路。
回家後,她主動接上話茬:
“我不做決定,由你做,怎麼都好。”
“怎麼都好?”
“讓她去好,少受痛苦。留下她好,我們就有她了。”
“怎麼都不好!留下她,她受痛苦。讓她去,我們就沒有她了。”
“你就像佛經故事裡的那個哭婆婆……”
“那就讓怎麼都好的人做決定吧,怎麼決定都快樂。由怎麼都不好的人做決定,怎麼決定都痛苦。”
她微笑不語,手裡拿著一本《禪說》。
“難怪一臉禪機啊!”我笑了,“你這個人倒是天生有禪心,永遠隨遇而安,活在眼前。”
“所以我能讀懂。”
“禪算什麼佛呀!”
“反正我聽你的。如果你決定動手術,我就勉強同意,我們陪她走完這個過程。”
“妞妞,你看你爸爸,都不知道怎麼愛你才好了。”
“好像媽媽知道似的。”
“媽媽算開了眼界,沒有像你爸爸這樣的,不停地親呀,說呀,抱呀……”
“見到妞妞,愛就撲鼻而來。”
“老爸爸都這樣,愛得直流,控制不住了。”
“就像老年人口水直流一樣。”
“好在爸爸還有一顆年輕的心。”
“爸爸是百分之百愛你,媽媽百分之五十愛你,百分之五十愛自己。”
“爸爸百分之百流口水。”
“媽媽百分之五十流口水,百分之五十流別的什麼水,爸爸就不說了。”
她笑得前仰後合,喘不過氣來。妞妞也跟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