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陳朗這個人,周禾是不明白的。但他就是喜歡她,像是中了邪。他尤其喜歡看陳朗半夢半醒的樣子。眼睛眨巴眨巴著,張不開,又合不上,很艱難地掙扎著。
“像童話裡一樣。”這是周禾能找到的最好的比喻句。
“像童話裡的什麼一樣啊?”陳朗想引誘他說點“美麗的公主”之類的甜言蜜語。
“不知道。”
陳朗憤憤地一翻身,接著睡了過去。
“不知道”是周禾的口頭禪。任何一個需要深想的問題,周禾就回答不知道。好像他腦子裡裝著一個防毒軟體,而一切思考都是一種病毒。
他不像陳朗,陳朗的大腦是一個戰場,每一天都是戰火紛飛、硝煙瀰漫。而周禾的大腦,是一個荒原,沒有動物,沒有植物,甚至連時間都望而卻步。時間是萬能的,它可以攻打城堡,但它無法攻打荒原。世界在他這裡,撲了一個空。
終於走到了一家海鮮店,一桶一桶螃蟹擺在門口。周禾毫不猶豫地挑了一種最貴的螃蟹,買了一打。店老闆在給他稱螃蟹時,他向周圍看去。
一個要飯的老太太在一邊使勁搖著一個搪瓷罐。周禾刻意在手裡留出一塊錢。
天氣有點悶,陰陰慘慘的,人們摩肩接踵地往前走,堆積成天空底下,構成一團團噪音。
一個奇怪的問題是,陳朗是怎麼突破那個防毒軟體,感染了他的大腦?這個誤闖荒原的汽車,在裡面橫衝直撞,揚起無數的塵土,風馳電掣地散佈病菌。周禾不知道它是怎麼闖進來的,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告辭,只知道它所到之處,民不聊生。
似乎,這又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她漂亮、她嬌媚、她善良、她精靈,而且她“可以穿著高跟鞋跑馬拉松”。
6 世界在他這裡,撲了一個空(2)
他交了錢。懵懵懂懂地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意識到自己迷了路。
這是哪啊?一個三岔路口,有一個奇怪的雕塑在一邊,一堆中國老太太不緊不慢地往前走,路邊的店東倒西歪的。
我不是要去Mott街買蔬菜的嗎?怎麼走到了這裡?
周禾完全不認識這條路,站在那裡不知所措。他問了一個路邊的人,但是那個人只是看了他一眼,不說知道,也不說不知道,又接著往前走去。
更糟的是,完全沒來由的、沒道理的和“不太好的”,突然下起了雨來。
雨嘩嘩地倒下來,周禾站在紅綠燈前,覺得有點冷。
也許因為下雨,人群一下子消失了。密密麻麻的雨沖刷著密密麻麻的小店鋪,水墨畫裡的中國城急遽掉色,化成一股股黑漆漆的水,從他的腳邊流去。
周禾想衝到路邊去躲雨,又想穿越馬路。他抬起眼睛,仔仔細細打量周圍的世界。
他突然覺得有點奇怪。一個三十歲的男人,站在一個陌生的三岔路口,手裡拎著一堆螃蟹,身邊是一個奇怪的雕塑。這個男人是一個金融分析師,他從來沒有為任何電影電視哭過。他愛上了一個叫陳朗的女人。有十二隻螃蟹在他手裡。他的腳下是紐約,一個繁華的島嶼。這個島嶼的下面是地球,一顆孤獨的星球。大雨從天上奔湧下來,模糊了視線,一切變得不清楚。
7 當局者迷(1)
“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如意邊對著話筒說,邊檢查自己剛塗的腳趾甲油是不是均勻。
“是啊,憑什麼呀,你有哪點配不上他呀。”陳朗一邊在電話裡打抱不平,一邊看桌上一隻小甲殼蟲驚惶失措地爬行。
“你說他帥嗎?也不帥啊。你說他聰明吧?我也不比他笨呀。年紀還一大把的!”一平三十四歲,也許還不算年紀一大把,但是氣急敗壞的如意,也顧不上精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