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史公主用了好一會都不能完全平復自己的心情,胸口依舊微微起伏著,情緒高漲:‘父皇,父皇今天和我說了好多……足足有五句吧!’
可待向四下打量過一番之後,慄夫人女兒的臉——僵了。
長信宮的東殿雖已撤去了針對新年的應節裝飾,但暖色調的塗金壁衣,鋪滿了繡飾的層層紗羅疊疊幔帳……還是從內到外滲透出一股子喜慶意味。
燈柱盞鼎,鎏金彩繪,鏤冰雕瓊,金碧輝煌!
長輩們的衣著先不論,
中山王劉勝:
金冠,玉帶,錦袍。拇指上的西域扳指,美玉和絲線聯成的組佩,絲襪上鑲的寶石——富貴逼人的少年親王。
平度公主:
一件深紅色的曲裾,繡滿了鸞鳳和祥雲;大紅絹的內襯裙重重疊疊,也不知費了多少層。發上的金絲含珠步搖隨著小公主的動作顫巍巍的,珠光流麗。
竇表姐:
殿中之人,屬章武侯孫女竇綰的地位最低。但即便是竇貴女也是渾身金珠玉飾無數;寶藍色的織錦繡服,絢麗異常。尤其是袍下那條杏黃色長裙,看上去雖簡單,卻是用染料中難得的赭桑染成的——這樣顏色的裙子,和等重量的黃金一個價。
梁國嫡長王主劉姱:
淺黃色的曲裾袍上,是五彩的螭龍;龍形之後,梁王徽隱隱綽綽。梁王主衣袍的領緣和袖緣上,每隔半寸距離就綴一顆半個指甲大小的珍珠。
梁王嫡次女劉婉:
妹妹的裝飾比姐姐的更誇張。大概為了顯示區別,劉婉在和姐姐一樣顏色一樣刺繡的曲裾袖口和底擺上,以黃金為花瓣,以玉片為小葉,連綴起一簇簇的金花。
‘好吧,梁國膏腴地,叔父大人富可敵國,錢多到沒地方使!’抿著嘴唇,內史公主去找陳家表妹——阿嬌。
阿嬌倒是穿‘白’——白色軟緞的曲裾袍服。
而館陶翁主裡面的中單和襯裙卻是硃紅色的。撇去那標誌性的珍珠兔囊和髮帶上那塊拇指大小的紅寶石不談,小貴女胸前的一方紅色玉佩尤其引人注目。
那是一塊比天邊的朝霞更鮮豔更絢麗更奪目的紅玉,稀有至極。其玉質之佳,色澤之美,即使離開那麼遠,內史公主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生機勃勃的紅色是何等鮮活亮麗,出塵入聖。
好一個——花團錦簇,彩繡輝煌!
回頭看看自己與兄嫂的素淨打扮,內史公主只覺眼前這萬端的富麗和絢爛,就像一杆杆劍戟的尖利兵鋒,從眼中劈開血肉,直直地刺入心中——冰冰的——涼涼的——絞著——戳著——疼!!
這都是些什麼人?!
她的閼於阿兄薨了,薨了啊!
那麼年紀輕輕就走了,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
她的閼於阿兄,難道只是他們這一房的骨肉親人?
閼於阿兄,
難道不是父皇的親生兒子,
難道不是皇太后祖母的親孫兒?
難道不是姑姑和叔父嫡嫡親親的內侄?
難道不是那劉勝和平度的兄長?
難道不是梁國堂姐們的堂兄?
難道不是陳家表妹的表兄?
……
這才多久?
幾個月有沒有?一年有沒有?
可看看這些人,
看看這滿堂的華彩,看看這無盡的華貴;
看看這錦衣美服,看看這珠光寶氣,再聽聽這樂音繚繞,聽聽這笑語歡聲……
花枝招展,歡樂融融!
哪裡有半絲半毫的哀傷?!
這就是所謂的‘家人’?這就是所謂的‘骨肉’??這就是所謂的‘至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