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世外桃源。正殿是外祖母的居室,上懸順治帝當年御筆所題的“古香齋”。室內的高處陳列著先帝的另一墨寶:“才優匡國”四個大字的匾額,左右有簾帳與次間相隔。從右邊進去,便是外祖母的書房了。
“雪霏見過祖母。”府裡的規矩,我既是親王夫婦親自撫養大的,也就不必稱“外”,一律喚作“祖父”、“祖母”。
外祖母正在奮筆疾書,似乎根本沒有聽見,一邊寫,一邊繼續向跪在一邊的某個嬤嬤問話:“天津那邊管著十三個田莊的包衣們上來了嗎?”“說是已到了城外,明日即可進來回話。”“九阿哥後半晌就要遷進抱夏小廳療養,趕緊叫上十來個丫鬟打掃乾淨,準備好桑蟲豬尾,將痘疹娘娘供奉好,闔府上下傳令不許潑水、煎炒。另外,傳府裡做針線的嬤嬤們,速速裁剪出二十套大紅料子的夏裝來,給貼身服侍的宮女們換上。”“奴才這就下去吩咐。”“跟塞楞額的福晉說,她受的委屈我已知道了,等塞楞額下朝回來就責罰。她也須拿出嫡福晉的譜來,凡事要有氣度,不可這麼小家子似的鬧騰,下次若有,只管回我,若是私自處分,我再不依的。”“奴才知道了。”
外祖母放下手中的筆,定定地看著條幅:“這幅字,是我這幾月來寫得最好的一副,一氣呵成,自上而下沒有一處敗筆。”又看向我:“雪霏,你過來瞧瞧。”我湊過去,“淡泊明志寧靜致遠”幾個雄渾的大字在紙上展開,很有遒勁的風骨。“寫得真好,只是,雪霏不明白,為什麼這麼淡泊的句子要用氣勢恢宏的顏魯公的字型寫出來呢?不是有些不合時宜麼?”“淡泊的背後未必沒有傲骨和氣性啊!”祖母認真地說,話鋒一轉,“知道為何祖母今天的字寫得最好嗎?”“雪霏不知道。”“因為今天從辰時起祖母一直很生氣,剛剛剋制了自己的怒氣,決心凝神靜氣地寫幾個字,於是就真的放下了煩惱,一心一意地寫,雖然不停地理著家務,可是心境卻已完全融入了字中,不分一點兒神的。”“祖母是想告訴雪霏,做事要能入乎其中、出乎其外?更要能自制喜怒,以免受制於外物?”“嗯,”祖母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你既然明白,為何今日還那樣衝動?宋嬤嬤伺候著我,就是你的長輩,你怎敢公然頂撞她?更何況,叫你回府是我的意思,今日的情形更是刻不容緩。難道是我平日太寵著你,你連‘順親’都忘了?”“雪霏不敢。只是今日的情形不同往常,宜妃娘娘和九阿哥平日裡對雪霏關懷備至,如今九阿哥病情不明,雪霏若避之不及,是為不仁。夫子曰:‘當仁不讓於師’,何況是宋嬤嬤呢?”
“很好,”祖母終於對我笑了,“祖母怎麼會不相信我們的寧馨兒呢?你遇事能夠顧全大局,祖母很高興。小半年不見,寧馨兒終於長大了。”“祖母,”我的聲音哽咽了,“霏兒知道,讓九阿哥住到這裡,給您添麻煩了。”
祖母笑笑看著我:“有什麼麻煩的啊,樣樣都是現成的。”看著祖母的臉,年過半百的人了,還是那麼精氣神十足,只有四十上下的樣子,倒彷彿她一直都是養尊處優、從不操心勞神似的。祖母的身量不高,可是因為舉止中自然地透出一股貴氣和尊嚴來,並顯不出矮小。她的臉色白淨,鼻子小巧挺直,自從外公過世後,再也沒有上過盛妝,卻總是非常恬靜美麗。特別是她的眼睛,永遠黑黑亮亮的,眼神總是那麼清澈,府裡上上下下的人只要一看見她的眼睛,立刻就明白她有一股正氣和責任,也就立刻心服口服地照著她的吩咐做了。我常常對鏡自照,總是特別喜歡自己的眼睛,和外祖母一樣,烏黑得像碧潭一樣,亮晶晶的。
晚上,九阿哥搬過來了。太醫院的凌國康主事一日來三四趟,到了次日晚上,終於宣佈:“九阿哥外感時邪熱毒,溼熱鬱於肌膚,這個症候絕不是天花,必是水痘無疑。想必是在大行皇后的喪禮上著了暑氣,未能及時發散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