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子抓著車水鏈子下去,把唯一活著的果果救了上來,總算是給老畢家留下了一條根。
40.恩公謠上篇(1)
公元20世紀40年代初
聽老輩人說,那陣子的天潑火一般熱。月亮烤化了似的粘在當院的椿樹梢上,熱浪炙燎得鷹爺狗一樣大張著嘴往外哈熱氣,汗珠子順光脊樑溝拉拉流,屁股下的葦蓆片子也叫汗水浸得溼漉漉的。
鷹爺納了悶兒了:火頭咋了?往常跟大白、樁子他們成夜瘋跑,今黑兒喝罷湯碗一推睡去了,綿軟軟的像條長蟲,天都成蒸饃籠了會睡得著?鷹爺想過去看看,又懶得動。腦子開始混沌時,心尖陡地一晃:這渾球能是發瘧疾哩?
鷹爺起身朝鞋裡伸腳時,觸到一襲冰冷氣。
鷹爺乍然一驚,縮回腳瞅見兩顆晶晶亮的綠豆眼。他認出是條菜花蛇。這種蛇嬌氣,長大了也不會比筷子粗多少,但個小毒性大,綽號“金剛鑽”。再莽壯的漢子經它一咬,也挨不過對時。它通身跟草棵一個顏色,最善隱藏,無鱗,皮薄,肉嫩,是蛇餐館的佳餚上品。活剝生吞味道更鮮,凡降不住腥羶的人絕無此口福。鷹爺在河邊長大,打小就往嘴裡撂生蝦小活魚兒,是這些生鮮恩養了他。頭回往嘴裡塞菜花蛇時,他心尖也顫顫的,但頃刻就被強烈的生鮮味兒撫平了,後來竟不知不覺記住了這強烈的生鮮味兒,且揮之不去。鷹爺也記不清是何時上的癮,隔些時候不弄條菜花蛇嚼嚼,嘴裡就寡淡淡的無滋無味,整個人也沒著沒落的,跟活不久了似的。
這會兒,鷹爺朝菜花蛇虛晃一下手,這東西體小膽大,昂頭吐芯迎著襲來的手就是一擊。他卻避實就虛,將手臂畫了一個圓弧,穩穩地捏住它的尾巴,倒掂著只抖了三抖,它便僵直了身子。
鷹爺手腳麻利地掐去毒芯子,捋淨蛇身,朝嘴裡一填,咔嚓咔嚓嚼出滿屋血腥滿院涼氣。鷹爺稱此為“嚼小蔥”,若有湊手的烙饃,卷巴卷巴就著“小蔥”吃,就更有滋有味。
“小蔥”穿腸一過,鷹爺便神清氣爽。再朝地上踅摸時,他的眼也綠瑩瑩地剔透放光,胸口也空了樣哄哄響。他突然發現距葦蓆尺把遠,一泓水流狀的活物,泛著粼粼熒光湧來。看清了,是哧哧溜溜蠕行著的蛇群,有“菜花”、“青花皮”、“七步倒”、“灰布袋”……蛇們一批批地循序滑動:“菜花”過來了,清一色菜花;“青花皮”過來了,純是青花皮。陣勢不亂,佇列不錯,匯成了溪流嘩嘩地朝屋裡瀉。
鷹爺的心鉗得緊緊的!他明白這是蛇們結夥報仇哩,一定是火頭咋戳搗它們了,這渾球!他抄起依在椿樹上的竹篙,輕輕一搗地,飛身一個“猴子摘星”,穩穩地落在丈把遠的窗臺上。
鷹爺知道一條蛇的陰氣如一襲井拔涼水。憑這滿院陰森森的冷氣,他一時也把不準聚集了多少蛇,但又不敢弄亮,逢這陣勢,若有明火,蛇們便會發瘋般地朝亮處猛撲,前仆後繼,視死如歸。
鷹爺藉著流瀉的月明,環顧四周,蛇在房樑上纏成了疙瘩蛋子,桌椅板凳上盤臥著黑坨坨,吊在檁條下的饃籃子裡,撲稜著一簇簇小腦袋。恍惚間,他看見正當門的小軟床(用麻繩攀成的床)直搖晃,四堆蛇擁著小床的四條腿,向門口鼓湧。四周床沿兒嵌滿蛇頭,像葵花朵般疊綴鑲邊兒,錯落有致。而此時小軟床上的火頭還睡得賊死,有板有眼地呼嚕著。
鷹爺心裡罵道,都成了一碰就滅的水泡了,渾球小子還當是睡搖搖床哩!這陣勢叫“漂葫蘆”,百年不遇,鷹爺這也是第一次經歷。蛇馱小床滑動著,跟葫蘆在水裡漂沒兩樣。他清楚:若非惹惱了蛇,蛇們決不會傾巢出動,浩浩蕩蕩,組成這少見一“漂”的。蛇們眼下這般抬舉火頭,不是火頭人金貴,是火頭身上藏的物件金貴。這物件值得蛇們捨命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