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能欣賞到最美的色彩,他的舌尖能分辨最可口的佳餚。但他並不是刻意講究與挑剔,而是一切隨意。
他會花二十塊錢去吃月牙山素豆腐,也會花一角錢吃花橋頭米豆腐。他也是不做飯的,只要他樂意,可以一整天吃館子,也可以一整天吃米粉。
一般人追求完美,李道銘卻喜歡殘缺的美,殘月,殘荷,殘牆。春天和綠色,是萬物勃發的季節,是充滿生機的色彩,在他眼裡也有頹喪的一面。牆頭瓦背的苔蘚,隨風飄蕩的浮萍,以及那“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的景象,都有傷痛的氣息。但這頹喪和傷痛也是令他快樂的,他每天都是快樂的,他的快樂來源於享受生活。
李道銘確實有一些不固定的女友,用他的話說,只是夜用型的,相互滿足情慾而已。但他不招搖,也不炫耀,所以除了介紹給小唐的那個舞女外,丁香沒機會認識其他女友。
但他並不是隨便和女人上床的,有三種人他儘量不碰:一是少女,二是有夫之婦,三是談婚論嫁的人。因為他不想擔責任,不想惹麻煩,也不想有什麼牽掛。
丁香只是李道銘白天的朋友之一,見面談得歡,轉身就放下的那種。他喜歡聽她談論古詩詞,她是他為數不多的可做傾心之談的女友。
以前也有一位女作家,談著談著就上了床,後來就談不下去。所以他刻意與丁香保持一定距離,避免發生類似的事。
另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丁香對日本人及漢奸的態度。
李道銘的父親是日本人。父親在上海做生意時,和一箇中國女傭生了他。女傭將他生下後就離開了。父親幫他取箇中國名字,也入了中國國籍。父親在日本也有妻兒,後來也一起接到上海安居。他在家裡的地位是義子,他一直稱父親為“義父”,一家人相安無事。長大後,父親送他回日本讀書,他和老師的女兒相戀,但遭到老師家人的強烈反對,因為在他們眼裡他是一箇中國人。這對他是個很大的打擊,或許也影響了他將來的感情生活。後來他又回到中國,此時父親已經臥病在床。
“義父,”有一次在醫院陪同,他忍不住問道,“您為什麼不想回到日本?”
“我想做一箇中國人,你也要做一箇中國人。島國讓我不安,像在一條船上,來到大陸才讓我心安……”父親躺在病床上說,“我最遺憾的事情,就是因為忙於做生意,來不及踏遍中國,做一次詩意的旅行……”
第三章 閒情,李道銘身世(5)
李道銘便代替父親出發了。他走過很多地方,到處遊歷,從雁蕩山到華山,從山海關到嘉峪關。上半年,他遊歷煙雨濛濛的江南,下半年,他又到蒼茫荒涼的西北。每到一個地方,他都拍下當地的照片,在照相館裡洗曬好,再寄回家給父親看。
那真的是一次詩意的旅行,他是吟著詩去的:長煙落日孤城閉。春風不度玉門關。西出陽關無故人。
他想去樓蘭和高昌,因為找不到嚮導,只好作罷。談不上特別喜歡,但西北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風沙起時,天地一片混沌,似乎是末日降臨。而在晴朗的星夜,天是一種深邃而明澈的藍,能一直看到世界的盡頭。
遊歷的最後一站是敦煌。他在乾涸的塵土飛揚的黨河裡漫步。騎著毛驢穿過飄滿落葉的白樺林小路。看蔓蘿懸垂的白馬塔上驀然飛走一隻烏鴉。舉著火把對著莫高洞窟裡的飛天仙女壁畫發呆。
除了照相,他還寫了很多遊記,都是後來回憶起來,陸續寫在一本筆記本上的。
“去鳴沙山時天際尚未發白,順著雜亂的步跡走過一個沙谷,一彎泉水赫然呈現眼前。渺無人跡的月牙泉,像是夢中的那樣神秘幽靜不可思議。在此一刻,自身肉體好像消失,僅餘精神在沙漠與泉水之間飄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