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著疲乏的身子洗澡刷牙,上床睡覺。天沒亮就醒來,翻身起床,檫把臉,從磨子巖翻瓦窯墚子,穿過橫山老林,到常富郵政代辦點交了信,在胖伯孃小店吃了半斤米飯,一碗葵瓜湯,原路返回。到隊這麼久了,還沒出工。隊長不說,大隊支書蔣銀貴曉得,又該“刮鬍子”了。
打早起身,忘了戴草帽。穿的背心,火辣辣的太陽曬得人皮焦肉疼,頭昏腦脹。急慌慌鑽進陰森森的橫山老林,頓時透體清涼,渾身舒坦,巴不得這老林一直長到家門口。可惜到磨子巖又該頂著太陽下山了。
磨子巖,幾十丈高。上扇、下扇、磨盤,三層巨石疊成一副巨大的石磨,嵌在斑鳩砂紅石骨子峭壁上。盤山小路就在巖邊石縫裡彎來繞去。時而直上直下,行人需手腳並用才攀爬得過。踩著風化的紅石骨子石蛋蛋、浮土、流沙,就像踩在豌豆、滑梯上。一不小心就一滾到底。輕者皮開肉綻,重者骨斷筋傷,甚至丟掉性命。半坡上柳信3隊的包穀地,年年有人摔死摔傷在巖下。
上山容易下山難。童童小心翼翼地爬下石巖,在站不穩的滾豆子路上,放大膽子一溜小跑。好多女知青剛來時走這些滾豆子路,都只有蹲在地上,或者乾脆屁股坐地,坐滑梯樣梭下來。褲子磨破總比丟命強得多。
轉過下扇石巖,在磨盤上,童童和柳信大隊支書蔣銀貴一個大碰頭。兩人面對面站住。蔣支書扶著巖壁,肩膀一聳一聳,胸口一起一伏,氣吁吁喘了半天,才說:“你……回來……幾天……了……到處……跑……不……出工……幹……活……路……”
童童望著他紫黑的嘴唇,青灰色的臉,滿頭大汗。大熱天,一身油膩發亮,灰不灰,藍不藍,看不出顏色的舊中山服。栓條青布圍腰帕,粗針大線,補了幾個不同顏色的疤。全然沒有了當年公社書記的威風。想起他當年砸鍋挖灶,抓人鬥爭整死人的劣跡,不禁令人厭惡;看到他現在的慘相,又覺得他實在可憐;想到他光屁股鑽熱灰過冬,“建設社會主義”六個娃娃,又令人啼笑皆非。他當年是鬥地主,挖浮財的積極份子。
等他斷斷續續地說完,童童恭恭敬敬地回答說:“我們小組斷糧了。我借糧去了。下午吃了飯就出工。”側身讓路。
蔣支書卻並不急著動身,扶著巖壁,閉著眼睛,臉憋得像豬肝,喘了許久,終於撕心裂肺地咳出一口帶血的膿痰來,長長地吁了幾口氣。一手捶胸,一手扶巖,說:“哎!……養身……殘疾……跟毛主……席……幹……不到……幾……天了……”
童童說:“這麼陡的巖子,我們爬起都惱火。你還……”不忍心說完。
蔣支書說:“區上,開,三幹會,佈置,雙搶。不去,不行。”拖著腳步,一步一喘,一步一歇地轉過巖子去了。
沒等大春收起來,蔣支書就比毛主席先見馬克思去了。
童童天天出工。剷草皮、燒灰、薅紅苕、傳糞,攏屋就忙慌慌地燒火煮飯,洗澡睡覺。日出而作,日沒而息,幾乎忘了山外的現代文明。一天,隊長安排到稱坨嶺挑石灰補曬壩。爬上石屏山墚子,站在坳口上,右面是紫黛森嚴的鍘刀嶺,左面是群峰疊翠的蓮花山。腳下是絕壁對峙,寬不過百米,卻深陷千米,亂石嶙峋的白巖溝。稱坨嶺在白巖溝右壁半山腰。溝外是一馬平川的檢司壩子。遠遠望去,一片片高樓,一座座廠房,一根根菸囪,一條條公路,星羅棋佈,交錯縱橫在黃燦燦、綠茵茵的田地間。比火柴合還小的汽車來來往往,高高地揚起灰塵。這就是蓮花礦區。瑞琥、夏翔他們就工作在那裡。
楊忠貴憤憤地說:“挖煤炭,開汽車,老子哪樣不可以幹?偏偏要老子下鄉!”
童童自然也羨慕工人們住樓房、點電燈、關工資、吃食堂,有勞保用品工作服,上班有交通車,老了拿退休金的生活。但埋藏心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