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怎一個“無悔”了的?
1977年6月,童無逸在32歲時頂替67歲才退休的媽媽,回到城關醫院,第二年以全縣考生第一名的成績考上內江衛校。錄取通知書落到副院長石建華手裡,不給他。官司打到縣委宣傳部。部長當場打電話給衛生局長,說:“全縣第一名不準讀書,不符合黨的政策,不尊重知識、不尊重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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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無逸磕磕碰碰地在醫院辦好手續,終於坐進了課堂時,才發現自己的尷尬:班上最小的同學才16歲,比他小一半的年齡。幸好還有幾個二十多歲的知青,淡化了他給小弟弟、小妹妹、侄兒侄女們帶來的視覺衝擊。
班主任是他一中的同班同學;解剖、生理生化、藥劑老師都是他的同齡人;中醫學院教師裡有他的同班同學;華西醫大附屬醫院的帶習女老師是個比他小近十歲的碩士生。
在亡命學習的同時,最強烈的感覺就是:自己像一個讀幼兒園小班,混在三歲娃娃群中,跟在阿姨屁股後面,邊唱邊跳‘哆咪梭,拍小手。。。。。。’的十八、九歲大男人。
回醫院上班,他的工資比同齡醫生少了幾級;也比不上同為知青,同時進院的勤雜工。人家是工人序列;自己是技術序列。標準不一;演算法不同。
在四十多歲的年齡幹二十多歲的事業,拿低人數級的工資,維持著畸形的家庭,每天兢兢業業地上班,眼睜睜看著一部分人暴富起來,下班回到破破爛爛的家裡伺候兩個叛逆的小祖宗,只有晚上才能在舞廳裡暫時忘掉世事煩憂。這樣的日子流水一樣過去,哪年哪月才是個頭?
七月中午炫目灼人的陽光溢滿興中街。行人都躲在街沿陰影裡。童無逸下班趕回家給葉葉果果做飯,擔心早晨加的蜂窩煤是不是又熄了。好多街區都通了管道天然氣,只有人稱貧民窟的裕利街還在燒煤。
1980年老母親平了反,房管局把政府經租的裕利街爛房子還給了童家。李聯芬的縫紉店離得不遠。童無逸要是回家晚了,兩個叛逆的傢伙又要到媽媽店裡吃飯,留下他是個不稱職的壞爸爸的鐵證。
在百貨公司門口,童無逸看到一個女人迎面走來。她挽著雅緻高貴的髮髻,化著精緻自然的淡妝,黃金項鍊掛著杏仁大的心形墜子,穿一身淺棕色的套裝,同色絲光襪、同色皮涼鞋,左手腕名貴的坤錶,無名指紅寶石戒指,高貴優雅、品位不凡。儘管她白皙柔嫩的面容已略顯粗糙黑黃;明亮秀美的眼睛已隱露疲乏憂傷;苗條勻稱的身材已開始微微發胖;儘管歲月填平了她神秘的月牙凹,他一眼就認出這是他刻骨銘心、永世不忘的青牛山上的月下美神:聰聰!
他強壓住內心的激動,一言不發地站在她面前。
她目不斜視地走著,突見一人站在面前,一怔,臉上浮起驚喜的微笑,低聲說道:“是你?童童!”四目相對,勝過千言萬語。
聰聰見童童容貌依舊,只是眉宇間記載著歲月留下的成熟與滄桑。他戴一隻廉價的黑色電子錶,穿一件淺灰色的確涼夏威夷短袖襯衫,咖啡色西裝短褲,灰色絲襪、棕色涼鞋,輕輕說:“你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
“你成貴夫人了!” 童童急迫地小聲問道:“你現在在哪裡呀?”
“山西伯羊市五。一中學。”聰聰說:“1977年我考上了陝西師大。”
“放假了?”
“放假了。”聰聰知道他在城關醫院當醫生,說:“業務還好吧?哪天我帶媽媽來找你看病。”
“歡迎。我一定盡心盡力。”童童說:“美不美,家鄉水。回來吧。”
“還是那樣會說。”聰聰說:“三哥幫我在武裝部買了套房子,我退休回來住。”
“退休?還早!調回來吧。”童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