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末了,中秋風冷,零星有雨絲灑下,落在臉上冰冰的,他快步進了垂花門。
一穿過穿堂,豁然開朗,漆黑的夜裡,簷角院牆掛滿了各色彩燈,花火燦爛,亮堂堂的。
嘉禧堂院門大開,燦爛的燈光下,熟悉的纖長身影,她一身淺杏家常衫裙,烏髮鬆鬆綰著,立在正殿門前的廊下正在翹首等他。
離得遠遠,她便看見他了,燈火輝映,清晰看見她眼眸一亮。
「蕭遲!」
她笑著招手,迎了上來。
兩人在中庭碰面,她上下端詳,拉他往內殿而去。
「吃了飯沒?」
她的手很暖,擋了擋雨絲,回頭笑說:「先去換身衣裳吧。」
被簇擁著進了殿,烘得暖烘烘的輕便常服上了身,溫熱的巾帕擦趕緊手臉,便和她一起去了稍間飯廳。
日常宮宴,回來總要補一頓的,裴月明也沒先吃,等著他回來一起。熱氣騰騰的湯水飯食,總算填飽了空空如也的肚子。
「怎麼了?」
能明顯感覺到,蕭遲情緒低落,據陳雲等人回稟,他從紫宸宮出來後直接打馬出東城門,往洛山行宮方向去了。
這是在貴妃處也未能如意嗎?
用了晚膳,二人回來內殿,坐在檻窗前的美人榻上,並肩望窗外。
滿園花燈漸漸雨絲潤濕了,不過仍頑強地亮著,暈黃月盤飄過幾縷灰雲,又重新露頭。
「我去行宮了,不過沒見著母妃,我母妃和……有個哥哥,他忌日,母妃閉門跪經了。」
蕭遲還曾有個異父哥哥?不過也對,段貴妃這昭明太子妃也做了五六年,有孩子挺正常的。
蕭遲仰頭看著時隱時現的月亮,靜靜說著,神情語調隱有幾分寂寥,「我忘了。」
「然後我回來了。」
裴月明一聽就明白了,唉,她溫言安慰:「是她不對,即便跪經,也不用閉門呀,你來了,還有特地敲門通傳,這多不方便啊。」
盯了他半晌,她忽柔聲說:「沒事,他們有其他東西,你也有的。」
蕭遲本來正想說,見不見也無所謂,他甚至想用比較輕動的口吻告訴她的。誰知驟不及防,她溫聲軟語一句入耳,他一頓,忽就委屈起來。
所有人都不理解他,只有她。
父非一人之父,母也非他一人之母。
他們所擁有的,還想要的,都不只他。
蕭遲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平靜了,但其實並沒有,一句話撞進他的心坎裡,他才發現自己心裡還是失望和委屈的。
他半依在引枕上,而她坐直,他一側頭,就碰到她的肩膀,心裡難受,委屈得厲害,他忍不住停住,閉目靠在她的肩側。
裴月明頓了頓,沒推他,拍了拍他的後背。
她一直都對貴妃挺無語的,這真不是一位多及格的母親。
「她有多在意你,那你也多在意她好了。下回啊,你就不主動去看她,讓她使人先來問你好了?」
「她不會,她不會使人來問我的。」
他忍不住吐露深藏多年的屈怨:「我小時候都沒有。一開始我以為有,後來才知道,是祖母特地安排的。」
老祖母臨終前,還特地囑咐日後繼續,他就佯作不知道,一直配合著,直到他十歲往上,才漸漸停了。
他大了,開始逐漸接手人手,為防露餡,才漸漸停下來了。
「直到現在,芳姑也以為我不知道。」
但其實他都知道,雙方都在小心翼翼維持著這一份假象。
「那不很好嘛?」
裴月明拍拍他的背:「有太后娘娘,有外祖母,還有舅舅他們,還不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