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六終究是文學愛好者,自己能提筆寫故事的角色,字跡娟秀清晰,小楷很有些功底。看起來賞心悅目,一目瞭然。一遍看下來,排列的很是規範,旁邊又詳細地列出備註,一家總有田地多少,其中優免土地多少,非優免土地多少,全都一目瞭然。
饒是范進看了這樣的帳簿也暗自叫好,沒想到這麼個嬌小姐,居然還有著當女秘書的潛質,不由連聲誇獎。隨即又想到,這麼一份帳簿居然是一個白天完成,又批評道:“六妹一天光景就寫了這麼多,這麼熱的天氣,你不怕受了暑?這活今後你別幹了,姐夫自己做就好。萬一把你熱壞了,那可不得了。”
“我沒那麼嬌氣,再說我帶著行軍散、紫金錠,沒那麼容易中暑的。能為姐夫做點事,我就很歡喜了。其實我在家裡的時候,大家雖然都順著我,可是都當我是個沒用的人。只會當大小姐,什麼都不會幹。現在為姐夫做事,證明我不是個吃閒飯的,我倒是歡喜呢。姐夫姐夫,我能幹不能幹?”
范進心頭一陣惡寒,心道不管哪個答案都充滿歧義,換了個說法道:“六妹若是做書辦,怕是要打破無數人的飯碗。”
“姐夫這麼說,那我給你當書辦好不好啊?”徐六大眼睛眨啊眨的,一臉期待的樣子。“我有錢,不會被收買,不會出賣姐夫,也不會像那些人一樣中飽私囊,欺騙姐夫。我和我的姐妹們去給你當書辦,你就可以把那些人都趕走,免得他們總是做壞事。”
“又說孩子話了,朝廷吏員哪能那麼安排?再說六妹何等人物,這些俗務累你勞神,已經是我的不對,怎麼還能讓你長期當書辦?到時候伯母還不打死我?再說你卿姐也不能答應。”
徐六聽他如此回答,顯然有些失望,嘆口氣道:“我在家時,娘就教過我管帳收租還有放債的事,我也以為這些本事可以幫姐夫的忙,當個有用之人,沒想到還是沒有用處。我在家裡,雖然吃好住好,可是每天見到的就是那幾個人,聽到的就是那些事。除了女紅刺繡,就是說該嫁一個什麼樣的男子,一點意思都沒有。到了這個時節,雖然有冰沙吃,但是依舊是在那個大宅裡,就像是坐牢。跟著姐夫身邊,我才知道,原來自己除了刺繡,還有那麼多事可以做。這幾天比我在家裡待幾個月都歡喜。我以為可以一直幫姐夫的,沒想到還是空歡喜……”
她越說越委屈,水汪汪的大眼睛裡,就有淚花在閃。對她這種撒嬌方式全無抵抗力的范進只好搖著頭道:“我怕了你了。這樣吧,我可以考慮一下,讓你來當內記室。我把一些工作交給你去做,但是辦公地點要選好,否則人家會說閒話,對你名聲不好。”
徐六的神情瞬間變得歡快:“我就知道姐夫最好了,只要我一哭,姐夫就什麼都肯答應我。其實不光是我,還有我們海棠文社那些姐妹,她們也有很多人願意為姐夫做事的。六房書吏就仗著是本地人欺負姐夫這個外鄉來的官,我們這些人也是本地人,才不怕他們。再說他們不過是些吏目,算什麼東西?我只要說一句話,就要大哥把他們抓起來打。其他姐妹家裡非富即貴,也不怕那些吏員,有我們在,他們就不敢像現在這麼亂來了。”
平素裡徐六在范進面前的表現,就是個大孩子,偶爾還被當成中學生看待。但是她現在說的話,卻讓范進心內暗自為之喝彩。
自己來江寧上任身邊沒有師爺幕友,所以六房書辦固然會怕自己,但不會因為這種怕就改掉多年的工作習慣。該收的常例陋規會收,該做的壞事一樣也不會少。自己畢竟只有一個人,可以靠檢校役檢舉衙役公差,但是想要制約書辦就費點力氣。他們的工作衙役也未必完全瞭解,檢舉也說不出什麼要點,再說真收拾了人也沒人辦公。
如果這群紅粉佳人真的能發揮秘書加監督的職能,等於就是一群女師爺,那些書辦再想搞鬼就困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