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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鐵心哈哈一笑,推開,出門,回家。

所謂家,其實只是一個軀殼。但儘管如此,寧鐵心還是回來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愫在胸腔中滾,化作一種強大的渴望,還沒走進家門,遠遠望見那堵黑牆,臉色便不斷變幻,繼而身子似得了疳疾微微戰慄、發抖,但當腳一邁入門坎,眼皮向下搭拉,臉上原來的焦灼不安立刻被一種沒有表情的面容所取代,人頓時生出幾份威嚴。

樓下客廳那桌麻將仍然還在,隨時都在,寧母正拿起張牌用力往桌上奮力一拍,“哈,最後一張二筒也摸上來了,單調,門前自摸,清一色筒子,翻三番。”寧鐵心瞥了眼她,沒作聲,正欲上樓,另幾個眼尖的女人已叫出聲,“寧老闆回來了?”寧母的視線這才從牌桌上轉向寧鐵心,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又轉回到那幾個女人身上,〃來,繼續。”

木質扶梯長長地向上,因年日已久,略顯斑駁,並現出裂痕,儘管傭人擦洗得甚為乾淨,仍掩不住那股黯然之氣。光線從落地玻璃外跳入,暗色的地毯上像被潑了杯紅酒,刺目。風把窗外的一盆花吹得半紅半白,紙紮得一般。四周寂靜,沒有鳥語,往玻璃窗外望去,那些青色的遠山的輪廓被一幢幢迅速拔起的白色樓房撕得粉碎。寧鐵心一個房間一個房間走過去,這裡有他太多的記憶,當年買下這套別墅時,他是多麼地意氣風發,嘿嘿,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寧鐵心一陣冷笑,獨自在房間裡坐了會,沉默地任陽光拍在臉上,目光搜尋著屋內的一切,他曾經在這裡構思著他的宏圖大業,打下了一片赫赫天地。那副多年前寫的條幅仍懸掛在書桌上方--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身子飄忽,喉間發癢,心口欲嘔難嘔,手撐住牆,勾頭。

人生大夢一場。何者可貴?

現代社會操縱一切,而不是個人意志。過去人們還可以小隱於野,今天若是誰想在山邊搭一間草屋恐怕也為獲得相應批文跑斷雙腿。大量的人群像貼了號碼的螞蟻被社會塞入一間間鋼筋水泥房裡。他們把房門關上,並從貓眼裡打量著外面的世界,但實際上他們是處於透明狀態。隨便走進哪一間屋子,一樣的電器,一樣的裝修,一樣的男人與女人,一樣的長吁短嘆。他們按照社會的要求決定著自己的長寬高,減肥、跑步、學習、工作,所有這些都是社會以各種方式向他們發號司令要求他們必須做到的。這些命令透過電視、廣播、報刊、雜誌滲入到他們的每一根血管。所以不必懷疑這點,當傳媒下達了吃屎喝尿有助於他們身體健康時,他們必然會對吃屎喝尿趨之如騖。

人並沒有真正的自己,傳統價值觀念土崩瓦解。家不再是構成社會的基本單元,個人成為原子。家庭裡面所包含的情感、責任、倫理成為可有可無的點心,每個人都只顧著自己的眼前利益,所以父子反目,兄弟鬩牆,夫妻大打出手。越陌生的,就越安全,而不是越危險,叢林法則因為人類而被重新改寫。

寧鐵心拭去額頭泌出的細細汗珠,挺直身,撥通兒子寧願的電話,“願兒,晚上一起吃飯吧。聊聊。我現正在家裡,你媽在打麻將。記得叫上你妹妹。一家人坐坐。我們都很久未在一塊吃餐飯了。還有,中午在你身邊那個眉清目秀的女孩子也忘了叫上。”

寧鐵心的聲音有點疲倦。

寧願的聲音則不無猶豫,似乎在與那個姑娘商量著話,過了一會兒,答應下來,“爸,好的,她同意來。在哪?”

“麗晶酒樓,晚上八點,記得準時。”

寧鐵心放下電話,塞入口袋,走到書桌前,坐下,雙手抱頭。書桌的玻璃下壓著一張相片,是全家福,寧鐵心手捧寧願,寧母懷抱寧可,每個人臉上的笑容都比陽光還要燦爛。背影是一望無垠的蔚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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