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兒也沒有!只剩最後一口氣了……況且頭部傷勢那麼重……嗯哼。也許可以放血……不過……這也沒有用。五分鐘或者十分鐘以後,必死無疑。”
“那麼您最好還是給放血吧!”
“好吧……不過我預先告訴您,這完全無濟於事。”
這時又聽到一陣腳步聲,穿堂裡的人群讓開了,一個頭發斑白的小老頭兒——拿著聖餐①的神甫出現在門口。還在街上的時候,警察就去請他了。醫生立刻把座位讓給他,並且意味深長地和他交換了一下眼色。拉斯科利尼科夫請求醫生至少再稍等一會兒。醫生聳聳肩,留了下來。
①麵包和葡萄酒,象徵耶穌的肉體和血液。
大家都往後退開了。懺悔持續的時間很短。就要嚥氣的人未必十分清楚這是在做什麼;他只能發出一些斷斷續續、含糊不清的聲音。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抱起莉多奇卡,把小男孩從椅子上拉下來,走到牆角落裡,爐子跟前,跪下來,讓兩個孩子跪在她前面。小姑娘只是簌簌地發抖,小男孩卻用裸露著的膝蓋跪在地下,不慌不忙地抬起一隻小手,從肩到腰畫著十字,磕頭時前額都碰到地上,看來,這使他得到某種特殊的樂趣。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咬住嘴唇,強忍著眼淚;她也在祈禱,偶爾拉拉孩子身上的襯衫,把它拉正,一邊仍然跪著祈禱,一邊從抽屜櫃上拿過一塊三角頭巾,披到小姑娘裸露得太多的肩膀上。這時裡屋的房門又被那些好奇的人開啟了。穿堂裡看熱鬧的人越來越擁擠,這幢樓上的房客全都擠在那裡,不過他們都沒有跨進這間房子的門坎。只有一段蠟燭頭照耀著這個場面。
這時跑去叫姐姐的波蓮卡穿過人群,從穿堂裡迅速擠了進來。她進來了,由於急急奔跑,還在氣喘吁吁,她摘下頭巾,用眼睛尋找母親,走到她跟前說:“姐姐來了!在街上遇到了她!”母親讓她也跪在自己身邊。一個姑娘悄無聲息、怯生生地從人群中擠了過來,她突然出現在這間屋裡,出現在貧困、破衣爛衫、死亡和絕望之中,讓人感到奇怪。她穿的也是襤褸的衣服;她的衣服都很便宜,不過像街頭妓女那樣打扮得頗為入時,合乎在她們那個特殊社會里形成的趣味和規矩,而且帶有明顯、可恥的露骨的目的。索尼婭在穿堂門口站住了,沒有跨進門坎,好像不好意思地看著屋裡,似乎什麼也沒看明白,而且忘記了她穿的那件幾經轉手倒賣、她才買到手、可是在這裡卻有傷大雅的彩色綢衣,綢衣後面的下襬長得出奇,讓人覺得好笑,忘記了那條十分寬大、堵住了房門的鐘式裙,忘記了腳上的那雙淺色皮鞋,忘記了夜裡並不需要、可她還是帶著的那把奧姆佈列爾①,也忘記了那頂插著根鮮豔的火紅色羽毛、滑稽可笑的圓草帽。從這頂輕浮地歪戴著的帽子底下露出一張瘦削、蒼白、驚恐的小臉,嘴張著,兩隻眼睛嚇得呆呆地一動不動。索尼婭個子不高,有十七、八歲了,人很瘦,不過是個相當好看的淡黃色頭髮的姑娘,有一雙十分漂亮的淡藍色眼睛。她凝神注視著床,注視著神甫;由於趕了一陣路,她也氣喘吁吁的。最後,人群中一陣竊竊私語以及有人說的幾句話,大概都飛進了她的耳朵裡。她低下頭,一步跨過門坎,到了屋裡,不過仍然站在門口。
①法文ombrelle,“小傘”之意。
懺悔和授聖餐的儀式都結束了。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又走到丈夫床前。神甫後退幾步,走的時候對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說了幾句臨別贈言和安慰她的話。
“叫我怎麼安置這些孩子呢?”她指著孩子們,很不客氣而又氣憤地打斷了他。
“上帝是仁慈的;信賴至高無上的上帝的幫助吧,”神甫說。
“哼!仁慈的,可是不管我們!”
“這是罪過,罪過,夫人,”神甫搖著頭說。
“可這不是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