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聽我宣洩夠了,離開了家,直至半夜十一點多才回家。如今想來,母親也肯定是在外邊的什麼地方默默哭過的……
哦,上帝,上帝,我真該死啊!當時我為什麼不能以感動的心情去理解老母親的話呢?我傷母親的心竟怎麼那麼的近於冷酷呀?!
一個月後,父親去世了;母親回哈爾濱了……
心裡總想著應向母親認錯,可直至母親也去世了,認錯的話竟沒機會對母親說過……
母親留下的遺物就更少了。我選了一條圍脖和一個半導體收音機。圍脖當年的冬季我一直圍著,企圖藉以重溫母子親情。半導體收音機是我為母親買的,現在給哥哥帶到北京的精神病院去了。他也不聽。我想哪次我去看他,要帶回來,儲存著。
我寫字的房間裡,掛著父親的遺像—— 一位面容慈祥的美須老人;書架上擺著父親和我們兄弟四人一個妹妹青少年時期的合影,都穿著棉衣。
我們一家竟沒有一張“全家福”。
在哈爾濱市的四弟家裡,有我們年齡更小時與母親的合影。那是夏季的合影。那時母親才四十來歲,看上去還挺年輕……
父親在世時,常對我兒子說:“你呀,你呀,幾輩子人的福,全讓你一個人享著了!”
現在上了高三的兒子,卻從不認為他幸福。面臨高考競爭的心理壓力,使兒子過早地體會了人生的疲憊……
現在,我自己竟每每想到死這個字了。
我也不怕死。
只是覺得,還有些親情責任未盡周全。
我是根本不相信另一個世界之存在的。
但有時也孩子氣地想:倘若有冥間,那麼豈不就省了投胎轉世的麻煩,直接地又可以去做父母的兒子了嗎?
那麼我將再也不會傷父母的心了。
在我們這個陽世沒盡到的孝,我就有機會在陰間彌補遺憾了。
陰間一定有些早夭的孩子,那麼我願在陰間做他們的老師。陰間一定沒有升學競爭吧?那麼孩子們和我雙方的教與學一定是輕鬆快樂的。
我希望父親做一名老校工。
我相信父親一定會做得非常敬業。
我希望母親為那陰間的學校養群雞。母親愛養雞。我希望陰間的孩子們天天都有雞蛋吃。
這想法其實並不使我悲觀。恰恰相反,常使我感覺到某種樂觀的呼喚。
故我又每每孩子氣地在心裡說:爸爸,媽媽,耐心等我……
給兒子的留言
兒子:
你今天放學,爸爸已回哈市了。在你期末考試前,不知能否回來。因為四叔昨天夜裡突然從哈市打電話告訴奶奶病了,正於醫院搶救中……當時你睡了,爸爸沒告訴你。
你無法完全理解爸爸對奶奶的親情。這親情中包含著太多太多兒子對母親的內疚。等我從哈市回來再講給你聽——爸爸有一種極不祥的預感,可能爸爸此一去,將永遠失去爸爸的媽媽了。寫到這兒,眼淚在爸爸眼裡轉……
但爸爸給你留言,主要是關於你對考試的態度囑咐你幾句——當了爸爸媽媽的中年男人女人幾乎都這樣,一顆心分幾瓣兒。主要的兩瓣兒給兒女,給自己的爸媽。所謂“上有老,下有小”。你將來也會人到中年,那時你也會有深切的體會……
我認為——你已經努力學習了。這爸爸看到了,媽媽也看到了。所以,無論你此次考得多麼差,爸爸媽媽都不會埋怨你的。因為你已經盡到了自己是學生的義務,已經表現出了自己對自己的責任心。爸爸媽媽因某一次考試的失利而埋怨你這樣一個兒子是錯誤的,對兒子也是極不公平的。
考試——能否正常發揮自己的學習水平很重要。所謂正常,其實就是儘量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