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四在那裡自得其樂地掰著,他一點也不急,他的神情像一個少小離家老大回的人看見家鄉的土地,聞見第一口家鄉的空氣。
當三碗氽好湯的泡饃放在卅四面前時,卅四的眼睛也有些發直,面前的碗比軍統所在的那個攤檔還大,一個不講究的人完全可以用它洗臉。他再也沒有那種還鄉者的閒適神情,而更像面對一場考驗,這樣吃泡饃對周圍的任何人都是個驚世駭俗之舉。
卅四苦笑了一下:&ldo;糖蒜。&rdo;
店夥計立刻就拿來了,還帶著辣醬,他帶一種敬畏而懷疑的神情看著眼前這個老頭。
卅四開始慢慢地剝蒜,而後去端碗,碗太重。卅四把最細的那碗拖過來,看了看,嘆口氣,埋頭吃了起來,從他的表情根本看不出香甜。過了一會兒,卅四直起腰來,打了個飽嗝,那讓他周圍的食客難以掩飾失望的表情。三碗還剩兩碗半。
卅四吃完那瓣蒜,定定神,雙手把剩下的半碗捧了起來。那又是個驚人之舉,因為碗太大太重,這裡的人從來是以頭就碗的。然後他開始往嘴裡倒。
店夥計停了手上的活,看著這長鯨吸水似的吃法,直到旁邊的客人捅他。
足足用了幾分鐘,卅四終於把那個空碗放回桌上,嘆了口氣。他又拖過不粗不細的那碗,開始放辣醬,他基本是把所有辣醬全倒了進去,然後拌著,讓一碗泡饃全成了紅色。卅四吃著,剛吃了兩口他就開始擦汗,那是辣出來的。他一邊擦汗一邊吃,在強忍之下仍打了個聲震四座的嗝,一隻手伸到腰間鬆開腰帶。卅四在流汗,汗水滴進了碗裡。不一會兒,又推開一個空碗。
店夥在擔心地看著卅四:&ldo;老爺子您沒事吧?&rdo;
&ldo;幾年沒回來了。在外邊想的就是這口。&rdo;
&ldo;泡饃不是這麼吃的。&rdo;
&ldo;這麼吃好吃。&rdo;
&ldo;您別吃了。老闆說難得您這麼捧場,這第三碗不要錢。&rdo;
&ldo;哪能讓你們虧呢。我這控控就好。&rdo;
卅四想站起來,可沒成功,店夥計幫他把凳子搬開,卅四扶著桌沿才把自己撐了起來。他轉身,幾個軍統閃電般把目光挪開。卅四看了看古城暮色低沉的天空,天空很模糊,他也知道所謂的控食只是個心理療法,卅四吸了口氣,轉身,看著剩下的那個碗,他再次坐下,腰已經彎不下來了,他費勁地把碗端起來。
身後有人說:&ldo;再吃要出人命了,這老頭子瘋了。&rdo;
卅四苦笑,人們很長時間看不見他的臉,只看見一個人低頭在盆大的碗裡,傳來咀嚼聲。他終於把碗裡的饃和著肉全給嚥下去了,並因此寬慰地吸了口長氣。
店夥計趕緊說:&ldo;老爺子喝點醋,醋能化食。&rdo;
&ldo;原湯化原食。&rdo;卅四又喝光了碗裡的湯,往後仰了仰,給人的感覺是他立刻就要仰天一下倒地死掉。但是卅四及時把住了桌子,站了起來。卅四把錢放在桌上,一向佝僂的身子已經完全給撐直了起來,人們幾乎可以看見衣服下他肚子的輪廓,而卅四一向是個精瘦的人。然後他搖搖晃晃,像個喝醉的人一樣離開。
幾個軍統木然地看著。
卅四蹣跚而艱難地在家鄉的街巷上走著。
本來蒼黃的土地已被暮色染成了金黃。西北的鐵路運輸並不繁華,鐵軌交錯並道,陳舊的車皮被停放在廢棄的鐵軌上,偶爾有一輛沒掛幾節車皮的機車遠遠駛過,空著的鐵軌讓人更強烈的感覺是一片蕭瑟。這裡只是個排程站,沒有人流。遠遠的有鳴笛,四處橫陳著車皮,寥寥幾列還未發動的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