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新補好的缺口上探出頭來,施榛的腦子卻有些亂亂地想:近兩年,這天下真的似有些漸次平定的模樣了。他自成年就趕上隋末之亂,可以說生於亂世,長於亂世,成名於亂世,也惱於這個亂世。這些年,他一心盼望的就是天下平定,但不知怎麼,如今,唐皇借世子李世民之力、經過數場大戰,先平薜舉,肅清隴右之地;再平竇建德,穩住黃河兩岸;最後平杜伏威,擒蕭銑,敗林士弘,平定大江南北,紛擾多年的天下終於有云開日出之勢後,他不知怎麼卻有了一絲遺憾——也許所有的亂世英雄都會有這種遺憾吧,他見大哥、三哥口裡雖不說,但每一次有唐軍大勝的訊息傳來,他還是看得出他們的心底的苦澀。他們都說得上是仁人君子,但也是豪傑英雄。對一個英雄來說:這場###,該永遠不停、永遠動盪、永遠無歇無止!
……不知道處決犯人為什麼專要選在這樣一個傍晚,施榛皺著眉想:可能是怕劫法場吧?他揚揚頭,如果真的被擒的人就是二哥,那麼他們來的雖只自己和喬華兩個人,雖然他也不想和唐軍有什麼衝突,但這法場,他們只有劫定了。
老五喬華像按捺不住心頭的燥熱,已把領子又扯大了些。施榛望著他年輕的脖項,唇角微笑了下,才待說句什麼,就聽見不遠處傳來城門開啟的聲音,然後,步履雜沓,輪車轆轆,他與喬華對望一眼,心中同時暗道:“來了!”
是來了——只見城牆東門邊,正緩緩走來一隊人馬。人像不多,但也有二三百騎。施榛與喬華對望一眼,兩人後背向城牆上一靠,同躲進暗影裡。施榛的嘴向上努了一努,喬華會意,兩個人並不轉身,就反手用雙手雙足抓住城牆上的磚縫向上攀去。那城牆本不高,也就丈五有奇,去小校場的路就在城牆之下。西北乾旱,所以酒泉也沒有關中城池常見的護城河。兩人攀至城牆最頂處,並不翻入,而是用一隻手吊在城堞上,凝目向那隊人馬看去。可護衛重重,加上夜黑,兩人心頭雖急,努力看向囚車,卻也看不清囚車中人是什麼樣子。
那隊車馬漸漸駛近,“豹眼”施榛還是沒看清囚車中的人到底是誰。喬華已經不耐,他一向信任他四哥的眼力,低聲問:“四哥,到底是不是二哥?”
施榛也在煩惱,卻偏偏急不得,好容易在那隊車走至二百餘步開外時,那囚車裡人犯的臉才在護衛的遮擋中隱隱露了出來。施榛道:“別急,別急,就要看清了。唉——”
他說著說著不由得發出了一聲長嘆。原因是:這下看雖看清了,可那囚車中人明顯是個沒見過的漢子。這本來該算好事,但施榛心裡不知怎麼倒有一絲失望,這人又不是二哥,那——二哥呢?李波到底去了哪裡?
喬華也已看出那人不是,心中失望更甚,一怒之下,甚至想不管車中人是也不是,都把它先劫了再說,他們官家捉的還有壞人嗎——他這麼想只為幼時眼觀身受了無數的官府欺壓,對官府兩字已有了極深的逆反心理。但最近,大哥、三哥、四哥,連他一向最敬重的二哥都對他說過:以後對官府的行動,一定要徵求了他們的同意再說。喬華不知是何道理,但他一向懶得思考,又敬重幾個哥哥,也就依命行事。
那車眼看就要從他們眼皮子底下過完了。喬華與施榛四目對望了下,心中都掩不住的失望。喬華正待道:“四哥,要不咱們先劫了它再說”,心中明知四哥多半不會同意,這時就聽到前面幾百米處傳來了一聲犀角響。那犀角分明不是軍中所用,倒像是牧馬者吹的一樣,喬華與施榛二人不由得就都一愣。然後,只聽一串蹄聲傳來,竟有一騎馬兒自遠遠的黑暗處、小校場方向向那隊軍隊迎面行來。
不說城下的隊伍一亂,就是城牆上的施、喬二人也一愣。沒等他們愣完,只見那隊伍已停,押隊的似已料到可能有人來劫一般,指揮鎮定,並不慌亂。可來的卻似只有一人。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