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起三天後將要舉行的家庭舞會。他對這個舞會頗抱了一點希望,希望它開得熱烈而堂皇,希望藉此與老友重逢並結織一些新的朋友,希望……,還希望著什麼?他問自己。猛然,他明白了。白蕙,他將見到白蕙,在自己家裡接待白蕙,他將和她共舞,將把她介紹給家人和朋友……對於自己,何必隱瞞內心?深深潛藏於內心的最隱秘的願望,是白蕙!“CouPdefoudre!”一個法語片語突然出現在西平的腦際。“一見傾心,”法國人如此形容這種情景。愛情裡最好的一種,如電閃雷鳴,突然來臨,不可抗拒。難道自己對白蕙竟是這種感情了
兩天前,丁西平去蔣家取舞會上要用的謎語,因為有事耽擱去得晚了,沒有遇到白蕙。他有一絲失望,可是並無多大遺憾。在蔣家,面對著繼珍兄妹。面對著蔣老伯,能和白蕙說些什麼呢?——他早已發現,當著眾人的面,白蕙總是相當拘謹。他想看看,當白蕙與自己單獨相處時,是什麼樣子。一種強烈的發自內心的、幾乎本能似的念頭擺住了他:應該,不,是需要和白蕙單獨談談,只我們兩個人,談什麼都行。
這麼想著,西平的手已抓起了電話。他通知家裡,晚上有事,不回家吃飯了。隨即,他以最快速度收拾好辦公桌,拿起雨衣,直奔電梯。匆忙中,他看了一下手錶,五點半都過了,得快一點。
真是巧得很。當西平把他的道奇車在吉慶坊弄堂口停妥,搖下右側車窗,準備盯住每一個走出弄堂口的人時,他一眼就看到白蕙打著雨傘從弄堂深處走來。
白蕙今天穿著一條深咖啡色的花呢長褲,褲腿塞在那雙米色的高幫水靴裡。上身是淺黃色的厚襯衫加一件墨綠色縷空套頭背心。那隻也是墨綠色繡著淺綠花紋的手袋,背在左肩。她的兩根辮子今天沒有用絲帶紮成一股,而是隨意地掛在胸前,隨著她的步態而輕盈地跳動。她一路慢慢地走著,有時低頭看一眼地上的積水,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憂鬱。
一種近似聖潔的感情頓時充溢了西平全身心。他幾乎是屏住呼吸坐在汽車裡,呆呆地望著愈走愈近的白蕙,直到她出了弄堂,沿著人行道轉身走去,他才猛地開啟車門,一步跨到她面前。
“嗨,白蕙!”丁西平的聲音因為激動,竟有一絲顫抖。
白蕙一驚,停了腳步,見是西平,點頭招呼道:“是你。快進去吧,他們都在。”
“他們是誰?”
“蔣繼宗、蔣繼珍呀,今天連蔣老伯都在。”白蕙說。
“我今天可不是來找他們的。”
“那——”白蕙不解地看著西平。
“我今天專門在等你。”
白蕙把頭一歪,意思是問:為什麼?這是她的一個習慣動作。
西平拉開車門:“上車再說吧。”
白蕙本能地退後一步,“我不。”雖然說得很輕,可是很堅決。
“別怕,”西平一手扶住車門,一手塔到白蕙肩上,躬下身子,幾乎貼在她耳邊說:“我不是老虎,不會吃人。”
白蕙還是不肯,輕輕地搖著頭。西平的語調已近似哀求:“我有許多話想跟你說,請上車吧。”
吉慶坊弄堂口菸紙店和水果攤的老闆、老闆娘們,看到這一對青年人在雨中拉拉扯扯,以為他們在吵架。再仔細一看,他們說話輕聲細氣的,又不象是鬥嘴鬧彆扭,便興趣盎然地伸長頭頸注視著,不時還交換個眼色。
白蕙和丁西平都感覺到了。他的右手微微用點勁,連扶帶推地把白蕙擁到車門口,說:“別爭了,快上車吧,人家盯著我們看呢。”
就這樣,丁西平又哄又勸地把白蕙請進了車裡。
“對不起,真對不起”,西平手腳麻利地幫白蕙關好車門,又繞過車頭坐進駕駛座,嘴裡一邊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