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氣沈沈,夜晚的墓園像個寂靜幽暗的洞|穴,令人感覺逼仄壓迫。
啟申牽著他在墓園裡慢吞吞的走,道路很泥濘,鞋子很快都沾上了爛泥,褲管也溼的浸透,啟申見他走的困難,便將自己的外套遞給他,讓他披在身上,當心淋雨感冒。
葉定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考慮的腹中的孩子,便毅然接過,將衣服披在了身上,低聲問:“伯母的碑在哪裡?”
“就快到了。”
墓園裡有大大小小不下千百塊墓碑,而啟申母親的碑則在墓園的最最後面。兩人在雨中跋涉了將近二十分鍾才抵達。
荒舊的墳墓,似是許久未有人來看望過,墳邊長滿了雜草,被雨沖刷成灰白色的溼碑上雕刻這一行小字:我母趙晚秋之墓。輓聯和碑文都相當簡單,不過短短几十個堂面話,讀不出感情,因此顯得更加冰冷。
唯有一張年輕女人的黑白照片,笑的略微神經質。
啟申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墓碑上的墓誌銘,輕聲道:“我母親她一輩子都沒過過好日子,從小沒讀過書,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她一個人將我辛苦拉扯大,因為貧窮的折磨,她時常暴躁失
控,拿起板凳或者藤條狠狠的抽我。”
“恨她嗎?”葉定問。
啟申笑笑,既沒搖頭,也沒點頭,只是接著說下去:“我長大後,唸了大學。本想畢業之後賺很多很多錢,讓她安享晚年,讓她也可以穿著名牌,身上灑著好品質的香水,然後去向牌友炫耀,讓她說,瞧,我有個多麼孝順多麼有出息的好兒子。只是……只是上天似乎不肯給我這個機會。”
說到這裡,他拿出了香菸,在細細雨霧中點燃了它,溼漉漉的頭髮貼在臉頰,眼鏡因為早就糊了水而被摘掉,露出了他清瘦的臉龐。葉定這才發覺,他的臉和照片上的女子是如此相似,即便整了容。
“大學剛畢業,我還沒來得及找著工作,她就出了車禍死掉了。我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啟申夾著香菸的手指微微在顫抖,神情卻是索然,“她被卡車撞倒了,卡車司機怕她沒死,以後一輩子都黏著他,便又把車倒回來在她身上來回碾了好幾次。等我趕過去的時候,只看到一灘肉泥。”他頓了頓,似乎有些說不下去了。
葉定拍拍他的肩。
他抬頭,望著葉定,良久,低下頭去,訕笑起來,說:“我沒有事,你別擔心。”
“你愛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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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也許吧。畢竟是生我養我的母親。”啟申看著墓碑上的女人的照片,眼底不經意間流瀉出一抹痛楚。
都說這世界上最偉大的愛是母愛,可是人與人之間也是差別的。有的母親並不想生出他們,只是迫於各種無奈,無奈的生下了他們。這從一開始就是一種錯誤。她對迫於無奈的產物沒有愛,沒有任何感情。只有綿綿不絕的恨意。
成年後的葉定時常會想起年幼時母親看自己的目光,那是令人心悸的恨意,即便隔了這麼多年,他仍然覺得無措與惶恐,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這種負罪感令他痛苦,而且可能會痛苦一輩子。就算他以後過的再完滿,也無法抹消這抹苦楚。
雨水漸大,譁然有聲。
香菸被雨淋溼,啟申再次從煙盒裡拔出一根香菸,側過臉,拿出打火機點燃它。火光照耀他低垂的眉睫,細長的單眼皮眼睛。這一瞬,竟讓葉定覺得如此傷感。
有那麼一瞬間,他都有衝動拉著他,離開這裡,或者希望自己能夠變成上帝,救贖這個人。
可惜他始終只是個凡人。
他救贖不了任何人。
第二根香菸結束時,啟申跪下來,朝墳墓磕了三個響頭,說:“媽,我要走了,以後可能再也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