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僅可以避開晴日帶傘的猜疑,且可以為自身的融化找到根據了。這是一場及時雨。一九五八年全國性的“大躍進”才是六十年代初期大饑荒的起因。
但是,人民卻甚少怨言。原因中分量很小的是他們不瞭解內情,更多的是他們對這個制度還有信心。因為饑荒是農業國家的常規事件,僅在中國近代史上,災變已經不知發生過多少次了。不但如此,他們欣賞毛澤東同蘇聯人的鬥爭。維護馬克思主義純潔性的重擔,由數千年維護“華夏正統”的民族來擔當,表面上不通,實際上合乎邏輯。古遠的帝國舊夢和尚未古遠的百年外患所造成的悲哀和仇恨作用,一時間確實產生了毛澤東所說的“精神變物質”的強大力量。他們相信在閉關鎖國的條件下,可以依靠精神力量,“在一張白紙上畫下最新最美的圖畫”。受到傷害的民族自卑感,以自尊的方式被激勵起來了。
自一九五九年起,由一名在戰爭中被日軍打斷了一條胳膊的將軍指揮,從中國各地彙集來的人群,在東北烈風勁吹的雪原上,建設起一座巨大的油田。他們住在土坯壘成的泥屋中,吃著有限的粗糙食物,依靠軍事共產主義的組織方式,人海式的勞力投入,理想與紀律,在刻意不宣的歲月中默默奮鬥。一位名叫王進喜的工人,曾在嚴冬季節跳進深可及胸的泥漿池中用身體攪拌開鑽所必需的泥漿,並使他的鑽井隊保持年鑽井世界紀錄多年,而被稱為“鐵人”。他在北國寒風中高唱:“石油工人一聲吼,地球也要抖三抖!”滿載原油的列車終於從原來無名現名大慶的地方開出,結束了中國進口原油的歷史。訊息傳出,民心大振。與此同時,地處中國華北與西北交界的群山腹地之中,一名叫作陳永貴的農人,依靠同樣的組織方式和精神因素,在周圍的山地上用鐵器時代沿用至今的鋤頭,建造起比他們臉上的皺紋整齊得多的梯田,其規模使人聯想起長城的修建,並在水土保持極其困難的半高原上當年獲得穀物豐收。炊煙升起,宣佈一個名為大寨的村社的興起,併為中國北方多山諸省的農業施了洗禮。陳永貴這個名字,對於常年處於半溫飽狀態的中國農民來說,無疑號召力強大。一九六二年,因“麥克馬洪線”而紛爭不休的中印邊界爆發戰事,來自四川省的軍隊越過西藏高原,一舉擊潰了印度陸軍。同年,解放軍又在東南沿海殲滅了蔣介石派遣的武裝分隊。一九###年,蘇共中央第一書記赫魯曉夫下臺的同時,中國在西北地區引爆了第一顆核裝置。大體與人民共和國一同生長的少年們第一次看到了沿街散發的號外和勝過節日的狂熱人群。所有這些成功,都是透過人海式的群眾運動實現的。“放手發動人民群眾,大幹群眾運動”這類口號更多地出現在宣傳中。中國的經濟也確實開始穩定,人們至今對一九###年至一九六五年物品的豐富和低廉的物價記憶猶新。一九六五年紀錄國慶實況的影片中,在毛澤東出現之前,有一個由廣場搖到天安門城樓的長鏡頭,在容納了一百萬人的空間中,竟可以清晰地聽到城樓上八面紅旗飄舞的聲音。接著,《東方紅》就在禮炮聲中響徹了廣場。入夜,手擎紅旗的人群在靜默中踏出大軍行進般的步伐,透過原西方國家使館所在地——西交民巷,湧向天安門廣場。未久,天空中升起了焰火禮花。
《我的青春回憶錄》第一章 天國(4)
這是盛世景象。毛澤東說:“中國人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精神振奮,意氣風發,鬥志昂揚。”一九六五年,一首早就代替了五十年代流行的“好一朵茉莉花”的革命歌曲,又直接引用了他的原話:“我們走在大路上,意氣風發鬥志昂揚,毛主席領導革命的隊伍,披荊斬棘奔向前方。”這條大路通向何方?人們將會在這條路的盡頭看見什麼?誰也不知道。
一九五二年夏天,我出生在一個電影工作者家庭。我的父母一個是電影導演;一個先在國家電影局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