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麼“侯”啊?
漢代的輿服制度,公、侯、重號將軍,皆用金印紫綬,也就是說印章是黃金做的,印紐上的綬帶是紫絲所編。然而是勳這回亮出來的印綬分明是青色的啊,也就是說,囊中之印,應該為銀印。
什麼人能用銀印青綬?按律,九卿、中二千石、二千石可用也。也就是說,在座之人,也就河南尹鄭渾具備用此印綬的資格。
唉?陳禕犯迷糊了,難道說是勳雖然去位,卻沒把印章給交回去嗎?哪有這種道理呀——莫非是曹操的特許?
曹操當然不可能給這種特許。而且陳禕久居許都,對於安邑的事情不是很瞭解,那年月通訊水平也差,很多訊息還並沒有傳入他的耳中。照道理來說,曹操為諸侯王,其相不可比擬朝廷三公,而應當降格一等,秩祿最多等同於中二千石,印綬當用銀印青綬。但曹操是誰啊?他哪在乎這個?為了籠絡自家部屬之心,公然按照朝廷同等規格分屬百官——也就是說,身為魏國中書令的是勳,其實一直領著三公俸祿,並且使用紫綬金印。
其實是勳共有三枚官印,兩枚紫綬金印,一是“魏中書令”,二是“參戶亭侯”,但他還有第三枚印——也就是這會兒特意亮出來的這一方——一般人大概就都想不起來啦。陳禕也是如此,腦袋裡天然有個誤區,而至於給他出主意的魏諷,本為鄉野之士也,官場上的知識相對匱乏,根本就不知道還有這麼一碼事兒。
是怎麼一回事呢?鄭文公第一個反應了過來,朝著是勳微微一揖:“侍中,無須理會此狡吏也。”他跟是勳最初都是稱呼陳禕的字的,後來稱其官職,如今乾脆也跟是勳學,直接名之為“狡吏”了。本來地方行政官員就跟監查系統不怎麼對付——對方存在的目的,就是要挑自己的錯啊——你這回又跑到我的地面上來無禮惹事兒,我幹嘛還要客客氣氣地對你?光罵你一句“狡吏”,那還是輕的哪!
鄭渾話才出口,陳禕就覺得眼前一黑。他終於反應過來了,凡魏官亦多冠漢職,是勳身上可還一直掛著個朝廷侍中的虛銜,始終沒被抹掉哪!不錯,他是辭職返鄉的,然而辭的是魏之中書令,沒辭漢之侍中啊,就理論上而言,即便要辭侍中一職,那也不能在安邑跟曹操辭,得跑許都去向天子辭啊——可他不是還沒有抵達許都,並且聲稱壓根不打算路過許都嗎?
侍中為中二千石。那可是跟鄭渾相同。都在自己丞相司直的監查範圍之外啊——我也就能查查廳局級幹活。省部級幹部可真不是我能夠得著的呀!
怎麼辦,接下去又該怎麼辦?瞬間從雲霄跌落泥塗,陳禕就覺得手足冰涼,心亂如麻,忍不住轉過頭去尋找魏諷的身影——子京你得再給我出個主意啊。其實他要下臺也很簡單,直接上前謝罪,說我忘記您還掛著侍中銜了,確實我沒有許可權來搜檢您的行李。此為我之失職也,還望侍中恕罪。眾目睽睽之下,是勳必須要表現大度,不可能再揪著這事兒不放,至於日後會怎麼對付自己……那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啦。
然而陳禕臨事驚悚,根本就沒想到這法子,光琢磨著找魏諷來問計啦。而在魏諷看起來,其實咱們此番行動也不能算徹底失敗嘛,起碼是勳的數十車乘暴露在了眾人面前,至於裡面是不是金銀財帛。他愈是不讓查,便愈可啟人疑竇。至於陳禕的許可權如何。那不在我考慮的範圍內——要是許可權允許,陳禕可靠此揚名,如今許可權不允許,失職之罪也落不到我腦袋上來,就讓陳元德一個人頂著好啦。是勳是猛虎啊,吾等以微弱之身而欲搏虎,想一點兒傷都不受,那終究是不可能的。
到了這個時候,他就必須要站出來敲釘轉腳,給是勳以最後雷霆一擊——反正以是宏輔之智,我跟陳禕一唱一和的戲文也肯定被他給看穿了,我不可能再置身事外,就此逃避他的報復。乾脆站到前臺去——陳元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