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肉、鮮蔬菜進去,鍋內永遠不枯。
我說:這些蘆筍可不能算鮮了。
他說:很新鮮啊——上禮拜才買的。
我說:蘆筍應該這禮拜買,這禮拜吃。
他說:你想吃這禮拜的新鮮蔬菜?他笑眯眯攪動稠厚的一鍋湯,接著說:那你下禮拜再來吧。
我說:你常來這裡?
他“嗯”了一聲。稍稍沉吟,他說和王阿花分手之後的四個月,他沒來,直到他和她見了面都滿不在乎了,他們才又密切走動起來。
我別有用心地說:王阿花很好啊。是很好啊。
她很漂亮。我又說。
是很漂亮。
也很溫柔。
非常溫柔,並且剛強。
他這樣和我看法一致,我就沒法打聽下去了。他用這法子截斷我對那個秘密的接近,遊擊也好,正面進攻也好。他態度很鮮明:你想猜疑就去猜疑吧,我絕不會幫你忙去驅開你無論多麼大的疑惑。他轉移話題,說這個“天長地久湯”是王阿花的偉大發明。所有朋友都認為這是王阿花了不起的地方:她從來不管任何人,其實誰都在她的照顧中。她從跳蚤市場買回過期的菜、肉、蛋,塞進冰箱,誰來了愛吃什麼都有,誰都可以各取所需,在同樣的湯裡煮出不同的菜餚來。
里昂拿出兩隻青花粗瓷大碗,為我舀了一碗稀裡糊塗的食物。它看上去大致可食,但聞起來十分鮮美。里昂說:吃起來不像它看著那麼可怕。
我壯著膽子舀一勺湯,里昂擔憂地看著我,見我沒有什麼意外反應,才放心去吃他自己的。
我說:這是我一生中吃過的最好的湯。
他笑起來:得了,別誇張!
我說:失去一個燒這麼好的湯的女朋友,你虧了。
他假裝沒聽見。
我想,無論我如何窮追不捨,我不可能從他那兒求到答案。他卻突然開了口。
他說:是她蹬了我。
為什麼?!
因為海青比我好。說著,他憂傷地發了一瞬的愣,似乎那個分手的場面在他眼前剎那間重演,我還想問,對一個女人來說,愛和不愛一個男性,毫不取決於他好或不好;公認的好與不好,在這裡是不能應用的。但我想,對里昂這樣一個敏感人物,如此的泛泛勸導等於廢話。
他抬起眼睛,看著我。他在這樣看人的時候,目光變得極有力度。他說:假如半年以後,你還跟我往來,你再問我王阿花和我的事。我保證那時候回答你。
我似乎被他的模樣嚇著了,順從地點了點頭。
飯後已經是凌晨兩點半。里昂領著我參觀海青的工作室。海青正在挫一塊兩英寸厚的有機玻璃,頭髮和眉眼上一層晶瑩的粉末。他看看我和里昂,說:里昂一定講了我作品一大堆壞話!里昂不理會他,把我帶到一面牆前面。牆上是個金屬架子,上面貼著各種幾何形的有機玻璃,有厚有薄,高牆的距離有遠有近。一些平面被刀刻出紋路,另一些透明度柔弱,是經過挫或砂紙的打磨。里昂伸出腳踏一下接線板的開關,安裝在地板上和天花板上的若干盞燈便朝這些幾何形狀射出光來。不同的透明度對光形成了不同的反應,連同它們在牆壁上的投影,構成一個多維的、冰冷的魔幻。隨著觀看者的位置移動,這些晶體出現了新的、更新的角度,以及變幻不定的光影,直到我感到一點兒微微的頭暈眼花。
里昂看看我,意思是問我:怎麼樣?喜歡嗎?
我笑了一下。這樣一件藝術作品離我的懂得和接受非常遙遠。我心裡一個詞也沒有,儘管我知道這樣一聲不吭對於海青很可能是個打擊。海青此刻一動不動,手裡提著挫刀,冷冷地看著我和里昂。他的樣子像是在捍衛他的作品,又像在等待我或里昂發出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