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是不是已經把錢貪汙了?告訴你,你不還我我只好一直讓王阿花畫燈罩畫下去。她畢業作品畫不出來你的罪過。阿花,你心裡有數:誰是真正的吸血鬼。
里昂說:你們那兒有吃的沒有?
王阿花說:有,海青說:沒有。倆人同時開口。然後海青說:王阿花就這點沒勁,除了實話什麼話都不會說。
王阿花是個寡言的女孩,同意什麼不同意什麼都是笑笑。但從她的笑中你看得出她的同意和不同意都是多麼肯定,多麼執拗。
進了海青和王阿花的家,我發現它是個舊倉庫,非常遼闊荒涼,天花板有兩層樓那麼高,窗子巨大,上面有無數塊玻璃。一些玻璃碎了,被三合板取而代之,沒碎的玻璃全成了鉛色。
里昂的手忽然捏了一下我的手,對我耳語:別露出你的恐懼。
我對他笑笑,他也對我笑笑。在凱迪拉克車廂裡,我和他中斷了對話,而對話之下的卻都在進行。瞭解在持續的無言下面飛快成熟,此刻我們相顧一笑,已熟得令人怦然心動。
海青和王阿花進門之後就飛快消失了。里昂把我領到一個空蕩蕩的場地,一個電爐在赤裸的水泥地面上,上面坐了口不鏽鋼大鍋。整個空間的闊大把原本不小的物件弄得不成比例。我和里昂都顯得不成比例地小。我環視周圍,看見一個冰箱,一張餐桌和四把形狀各異、新舊有別的椅子不著邊際地擱置在空曠中。里昂招呼我坐下,交待說那把白色椅子比較牢靠,也比較舒適。他像主人一樣走向冰箱,拉開門,眼睛在裡面搜尋。冰箱沒有啟動,里昂告訴我它即便啟動也不會比這房子本身的溫度低多少。他在昏暗的冰箱裡翻箱搗鼓了一陣,找到兩捆蘆筍。走到遠遠的角落,消失在一塊布門簾後面。我發現在這房子內,從一處到另一處必須步行頗大的距離。從冰箱到電爐至少得步行二十秒鐘,而從我所坐的椅子到角落的布簾,就不能邁方步了,就得像里昂剛才那樣小跑。此時從布簾後面傳出嘩嘩的水聲。聲音在光禿的牆壁與地面上飛濺,迴音十分喧譁。
里昂手捧著洗過的蘆筍從布簾後面復出,告訴我可以進入簾內去方便。
我步行了頗長時間,才到達這個“寫意”的衛生間,發現只有一個水泥砌的方形水池,和國內的公用水池近似。水池上方有個粗大的水龍頭。大概在三十年代這倉庫剛建成時它就在這裡了。我研究著水池的多用性,判斷是:只有攀到它的一掌寬的池沿上,兩隻腳各踩住長方形的一條邊,面朝池內蹲下——一個多麼不雅的、雜技般的姿勢。
這時里昂遙遠地指教著我:手抓住水龍頭,抓穩了再蹲下。沒錯,姿勢很難看,不過誰也看不見你!
我按他的教練進行每一招式,完成了動作,放出碗口粗的水流,沖洗了水池,下水道發出低迴深沉的聲響,如同消化力極其強大的腸道。我係著褲子,一面任水龍頭宣洩。我想,清洗食物和排洩之間,只隔著這股水流。正如流浪漢們和海青、王阿花之間,僅是牆外野營和牆內野營的區別。
我對著水池上方一塊鏡子理頭髮,隔著布簾大聲問里昂:洗澡也是這裡嗎?
里昂大聲回答:對呀。所以海青和王阿花從來不感冒。
我走出“洗手間”,說:冬天怎麼辦?也洗這麼冷的水?
很多闊人不是自找的洗冷水澡嗎?在闊佬那兒,什麼自作自受都是療法。
我徒步走到電爐旁,大鍋裡發出轟轟的響聲,如同一隻鍋爐。里昂揭開鍋蓋,把蘆筍一根根掰斷,捨棄尾部。我照他的樣子做起來。蘆筍應該在兩星期前被吃掉,現在只剩前面三分之一的綠色了。我學著里昂把擇出的蘆筍投入沸騰的大鍋。裡面是半鍋氣味豐富的湯,一些禽或獸的白骨沉沉浮浮。里昂告訴我,這是海青和王阿花的“天長地久湯”。不斷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