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過程中,他把所學的語文知識差不多都調動起來了。他把書本理論聯絡實際,聯絡情感,等於單獨向唐麗華作了一系列集中演示。至於演示的效果如何,就等著聽唐麗華的評判了。
決定在信上署名時,宋長玉想換一種信紙。寫前幾封信,他用的都是從文具商店買來的信紙。這一次,他想使用礦上的專用稿紙,也叫信籤。他見過那種稿紙,每張稿紙的天頭都印有紅色的夏觀礦務局喬集煤礦字樣。他還見過礦上的專用信封,信封是用很結實的牛皮紙定製的,信封下方的單位名稱也是大紅的仿宋印刷體。他對那樣的稿紙和信封羨慕已久。他們村有一個在外省某個礦務局宣傳部耍筆桿子的人,那人每次往家裡寫信,都是用那樣的以顯赫字樣標明單位名稱的稿紙和信封。宋長玉那時就想,他什麼時候能用專用稿紙和專用信封給家裡寫信就好了,也能給父母爭點光,不枉父母生他養他一場。他自己也算沒有在人世上白走一遭。在宋長玉心目中,用那樣的稿紙信封寫信發信,代表著一個人的身份和地位,有著先聲奪人的效果。
他選擇到礦上的宣傳科要那種稿紙信封。宣傳科科長在礦上的廣播裡說過,歡迎大家給礦廣播站寫稿,給局裡的礦工報寫稿。倘是要到稿紙信封,除了給唐麗華寫信寄信時用,他還要馬上給家裡寫一封信,透過信封信紙讓村裡人知道,他宋長玉現在也是國家的人了。不過他心裡一點底都沒有,不知能否要到他想要的東西。宣傳科的辦公室在四樓,樓道寬敞明亮,與井下的狹窄黑暗巷道判若兩個世界。走在這樣的樓道里,他似乎受到一種莫名的威壓,心虛得很,也緊張得很。他兩腿發硬,腳上沉重得像是穿了兩隻下井用的深筒膠靴。他身上發熱,後背似乎要浸出汗來。來到科長辦公室,科長問他找誰。他說找宣傳科。科長問他有什麼事兒。他說:“我想寫稿子,沒有稿紙。”
“你是哪個隊的?叫什麼名字?”
“我是採煤三隊的,叫宋長玉。”
科長把宋長玉的名字唸了一下,又問:“你是新來的農輪工吧?”
農輪工是農民輪換工的簡稱,不管是簡稱還是全稱,宋長玉都不喜歡。但不喜歡歸不喜歡,他還得承認:“是。”
“你以前寫過稿子嗎?”
“寫過。” 宋長玉額頭上冒出了汗。
“給哪兒寫的?”
“局裡的礦工報。”
“礦工報採用了嗎?”
“我剛把稿子寫完,想抄寫一遍,才想起來沒有稿紙,也沒有信封。” 宋長玉頭上的汗流下來了,他裝作撓頭髮,順便用手掌把汗擦了一下,擦得滿手都是溼的。他沒想到科長會審問般地問他這麼多話,他有些頂不住了。科長若繼續問下去,他恐怕就編不圓了。
科長在椅子上坐著,屁股始終沒有離開椅子。辦公室裡本來還有一把空椅子,科長沒有讓宋長玉坐。科長甚至沒讓宋長玉走近他,只把身子稍微側了一點,向站在門口裡邊水泥地板上的宋長玉接連發問。科長總算笑了一下,說:“我看這樣吧,你把稿子拿來給我們看一下,如果我們覺得可以,會給你發稿紙的。不是我們不相信你的寫稿水平,凡是向上級新聞單位傳送的稿件,都要透過宣傳科的審查,這是礦上的規定。”
宋長玉知道,想要到稿紙和信封是沒戲了,他的情緒迅速低落下來。他在井下多次聽工友們說過,礦上那些當官的都是老爺,一個二個架子端得比井架還大,跟他們打交道難得很。都是因為他心存僥倖,一時衝動,才厚著臉皮來跟當官的張口要東西。一跟當官的打交道,他果然受到了質疑,心理上受到了打擊。這使他再次意識到作為一個農民輪換工的臨時性身份,並意識到自己所處的地位是多麼卑微。你以為你是誰,你不就是一個受礦上僱傭臨時到礦上挖煤的嘛,還想使用礦上帶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