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則正覺得不像,尤其想到冰兒清豔絕倫,不由從“文君紅拂”的掌故開始浮想聯翩,卻怕戳到英祥傷口,只道:“既是詩書禮教的人家,原也該讀書做學問才是,何苦自輕自賤,做這等賤民的活計?”說得正及英祥痛處,英祥想想這一年多的苦楚,幾欲墜淚,忍住道:“貧富貴賤,夭壽賢愚,稟性賦分,各自有定,此乃天命。”
邵則正哼了一聲道:“只怕是執炬逆風,有燒手之患吧?”
這卻是英祥不敢苟同的,他抬頭看看邵則正,不卑不亢道:“上蒼便是連螻蟻也許生長,我等凡人,命雖微賤,也敬天法禮,縱有愛慾,不敢妨礙別人。何況……”何況冰兒隨他,換華服為布裳,卸金珠簪荊釵,原本金尊玉貴,卻甘願與他來吃這般低賤的苦——連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英祥起身道:“草民愚頑,不敢領大人教訓!今日兩度蒙大人恩典,如有機會,必當結草銜環!”
邵則正弛然一笑,按著英祥的肩膀:“我說笑而已。你家裡的我在堂上也見過了,並不是民間悍婦的樣子。我們在這兒引經據典的,我都嫌累。來人——”一個小丫鬟走了進來,英祥忙低頭不視,邵則正道:“把我新做的那套便服拿來。”小丫鬟去了少頃,捧出來幾件衣服,一一攤開給英祥看:一件天藍色細青布直裰,一件玄色外褂,一條大青布單褲,一雙青絨便履——並不豪奢富貴,卻做工精細,布料細膩。邵則正道:“只上身了一次。原說下鄉踏青穿的,內子嫌它顏色太素,又做得偏大了些。你穿來我看。”
英祥連連擺手:“草民豈敢僭越!“
“誒!你是見過富貴世面的,自然知道這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你既然是讀書人,就要有讀書人的樣子,總是短打,愣叫人看輕了你。”邵則正叫道,“三順!帶博英祥去清川池洗個澡,換上這身衣服,再來見我。晚上季家老六的飯局,幫我推一推。再到福稷閣要四碗四碟的小菜,一罈女兒紅。”又對英祥笑道:“晚上,陪我飲一杯?”
英祥早聽得呆了,三順是個二十出頭的機靈小夥,滿臉帶笑拉過英祥:“老爺憐才,你就跟我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1)這是頂端執筆法,又稱撥鐙法。董其昌就是這麼寫字的。我試了幾次,只能畫出蚯蚓來,佩服。
(2)古文水準到此為止了。毀了英小爺的文采只好抱歉了。
(3)當時的風俗,稱長隨,多稱三爺。
☆、得重用恍如隔世
邵則正再見到英祥時,已是華燈初上時分——江南人的風俗,下午“水包_皮”,澡堂子有的打發時間呢。燈下遠遠見到英祥,長身玉立,翩然而至,那一身細布暗花黑褂子原本普通得緊,偏生穿在他身上有模有樣,襯得英姿如玉樹臨風。待到走近了再看,辮子結得整整齊齊,臉上積垢洗去,又被池水蒸蔚半天,膚色似乎白淨了許多,濃眉秀口,一雙眸子亮如晨星,竟有令人不敢逼視的颯颯英氣。邵則正尚在發呆,英祥上前兩步,提袍下跪行禮,又道:“大人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英祥肝腦塗地無以為報!”
邵則正趕忙扶起英祥,笑道:“果然是人要衣裝佛要金!你這一來,我差點都認不出來了!”竟然不由客氣起來,攤手向前,道:“家常便飯,我們小酌共敘。”
一桌不過四人,除邵則正之外,還有兩個是縣衙的刑名和錢糧師爺,素來是縣令最為倚重的兩個人。刑名師爺姓方名鑑,字鏡己;錢糧師爺恰巧姓錢,名叫慎思,字恪謹,都是紹興人。兩人很客氣地與英祥見了禮,便問臺甫。英祥在京時也有表字:希麟,原本是福晉生他前夜,夢見麒麟送喜的祥瑞,便取了這個彩頭,又以孔子遇麟而生,獲麟絕筆的典故,起了這個表字(1)。不過自小大家不是稱他英大爺,就是稱他英額駙,除卻幾個文友,從來沒有稱表字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