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少不得告訴眾人,大家一起拱手說了好些“久仰幸會”的話。
一道坐下喝了兩杯酒,頓覺交情不同了。英祥其實是極聰慧的人,從小讀書又讀得透,做事又有人指點,雖則以往有些紈絝脾氣,如今也消磨得差不多了,席間三言兩語,覺察出這位縣太爺在這個位置上蹭蹬了好些年份,卻總是升遷無望,心裡有些難言的鬱悶。而兩位師爺,管錢糧的尚覺忠厚,管刑名那位兩頰無肉,眼神尖銳,語詞刻薄,就顯得比較厲害了。英祥今日喝了幾杯好酒,不過並不敢忘記自己此時的身份,好在他的酒量尚可,邵則正都有些微醺,他已然面色如舊,清醒得很。
終於酒足飯飽,已經陶陶然的邵則正又發了幾句牢騷:“今日你和你堂客都受了些羞辱,我心裡都明白。不過蘭溪盧家,我一來這裡,就有門子給我送‘護官符’來的,我雖是個令尹,根本不及他們家老爺子一小指頭——你不在官場,不懂這些門道……”
英祥哪還有不明白的!朝廷有人好做官,邵則正倒恰恰是個朝中無人的角色,辛辛苦苦、謹小慎微打滾這些年,依然得不到上司青睞,不過倒是如此,英祥對他放下心來,笑著勸慰:“大令放心,我吃辛苦、受折辱,已經是常事了。大令不必掛懷。”
邵則正點點頭說:“你明白道理就好。今日一見,便覺得你是個能幹的人,果然不光文章寫得好,看事情也通透。”他未等英祥謙虛,擺擺手說:“你不要跟我客套,我倒是今日要得你一句實話:我這裡少一個書啟師爺,你可願意入我的幕下?”
英祥急忙起身下地打千兒道:“大令抬舉了!英祥何德何能,敢擔當這樣的重任!”
邵則正伸手扶他起來:“實不相瞞,我這裡來往文書原本都是我自己動筆寫為主,那些稟帖、夾單、雙紅、信函 、應酬等每每寫得我一個頭兩個大!我自己雖然也是科舉出身,不過是科場僥倖而已,實在沒有文字長項,縣學裡考核地方生童的學業,擬題、批卷等事務我也吃不消,又怕人說我不公,實實為難得緊!你若不嫌我這裡脩金菲薄,就不要再推辭了!”
這話出來,英祥再客套反而顯得虛偽,且他苦了這些日子,也實在想要這樣一個體體面面賺錢養家的活計,當下又叩謝了邵則正的厚恩。邵則正滿意笑道:“如此,我就給先生下關書了!”
英祥覺得一切恍如隔世:前一陣自己還是碼頭上拉縴抗包的腳伕力役,到處受人欺負,為人輕視,突然一夕轉來,竟得到了“先生”的稱呼,雖然和自己盛極之時相比還是天壤,但與之前相較,亦同雲泥。
另外兩個師爺也忙過來賀喜,方鑑那雙眼角微微下垂、以至於有些“三角”的眼睛直勾勾盯了英祥,眉稜一挑笑道:“希麟先生,可喜可賀啊!”
英祥見他目光,心裡便是一跳,忙謙和笑道:“鏡翁抬舉得太過了!後輩小子,何德何能,敢當鏡翁‘先生’之稱!喚我名字便了。”
方鑑神色顯得怡和些,拍拍英祥的肩膀道:“今日衙門裡的事,其實我都看在眼裡。那起子胥吏,牽一髮而動全身,你多小心吧。好在如今大令給你這個身份,算是有了一道護身符了——不過,仍以不張揚為宜。”目光沉沉看了看英祥,也不再多言,先向邵則正告辭了。
英祥咀嚼著他的話,心下倒有些疑惑,還在想著,邵縣令道:“你如今家貧,我先開給你一季的脩金,明日堂堂皇皇把收贖的銀子、賠退的銀子交了。腰板子也能夠挺得直一些。”
英祥一陣感動,幾乎又要下跪給邵則正謝恩,邵則正酒後遲緩,等他膝蓋彎下才伸手去撈他:“這是幹什麼!”英祥到底磕了一個頭,才說:“大令厚恩,我以後結草銜環一定要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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