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後的很多年,德奧都會不時到學校旁邊的墓地去走走。他會想起葬禮上女人們的哭號,每一個人臉頰上的眼淚。然後,他還會想起克洛維斯,想起那天夜裡他顫抖著許下的心願。
德奧第一次害瘧疾時——德奧後來覺得克洛維斯可能得的就是瘧疾——他覺得自己好像被扒了一層皮,就連吹拂過的微風都像荊條似的抽得他生疼。德奧在上學路上暈倒了,是他那身材矮小、看起來兇巴巴的奶奶找到了他,把他扛回了家。爸爸當時不在家,可是在山間搬運東西的人們互相傳遞著口信,最終傳到爸爸那裡,才得以及時把德奧送到省城的醫院治病。爸爸知道瘧疾這種病,也明白病因和該怎麼治療,可是奶奶卻不認為把德奧送到醫院是個好主意。她堅持認為是一戶鄰居搗的鬼。
“那家子人討厭我的孫子,”很多年後德奧似乎還能聽到奶奶低聲嘮叨著,“就是他們給他下毒。”
現在想來,奶奶似乎一有個風吹草動就會懷疑是鄰居使的壞。奶奶看不慣媽媽帶孩子的那一套方法,她覺得所有鄰居都嫉妒他們家的奶牛,而媽媽又讓德奧在鄰居面前拋頭露面,於是他們就給德奧下毒。德奧當時對奶奶的話既恐懼又困惑,可後來回憶起,德奧覺得這事很讓人不舒服,因為奶奶雖然是出於對自己孫子的愛,卻要在他們那片山上挑起仇恨,而且這樣的事情肯定不只發生在德奧身上。
德奧和那些活了下來同時也沒輟學的同學一起,沿著校舍一間一間地變換教室,一級一級地升學。六年級畢業後,他們就會回到山裡靠種糧食或養牛勉強為生——如果家裡擁有耕地或牛的話。不論是輟學還是完成學業,大部分孩子都在畢業後離開布坦扎,到城裡或首都去謀生。在那兒,他們要麼給人家打點零工,要麼就入伍——至少圖西人會選擇後者。
在德奧的成長過程中,蒲隆地先後被幾位軍事獨裁者統治,他們都是圖西—希馬派1的。從記錄來看,當時蒲隆地全國也只有十幾所中學和一所大學,而且在校學生絕大多數是圖西族。顯然,這種偏袒讓德奧享受到大多學生沒有的優勢。雖說德奧並沒感覺自己享受到了任何可以被稱之為“特權”的權利,但不管這種特權多麼微不足道、多麼不公平,它確實存在。
第七章 蒲隆地 1976至1993年(5)
德奧家不屬於圖西族的統治集團,也沒有什麼政治關係。對德奧這樣的孩子來說,要想繼續上學,就只能靠平時的好成績,以及在針對六年級學生的全國考試中考個好分數。在所有孩子中,只有德奧和另一個同學的成績達標。
德奧在初中時成績也很好,然後進入一所蒲隆地最好的高中。學校離家足足有兩天的路程,於是德奧開始住校。高中校園開始有了正規學校的樣子,沒有體罰,大家也都穿著鞋子上學。可是德奧在賽跑時還是光著腳,他有時也和朋友一起在周圍的山上跑著玩兒,但大多數時間他都是一個人。德奧不擅短跑,可他卻可以連續跑好幾個小時。他常吹噓說自己的腳底板很堅硬,連釘子都扎不進去。可以說,從他第一次上山放牛起,德奧就開始接受耐力訓練了。學校放假時,這種訓練就會繼續,德奧和安託萬在夏天回家時繼續承擔送飯和放牛的活計。
從上高中起,德奧開始接觸更多的事物,這一部分是受伯納德·布多迪拉主教的影響。伯納德·布多迪拉是蒲隆地的大人物,負責當地所有的天主教學校的管理,德奧覺得自己從記事起就認識伯納德·布多迪拉。在德奧小學三年級時,主教前來參觀桑噶扎的學校,他被選出為主教獻上禮物。高中時,牧師們會到學校給自己挑選神學學生,最優秀的學生當然是由布多迪拉挑走,他選擇了德奧和另外一個男孩。主教向他們講述上帝,但是強調上帝要求人類要關愛自身,以及上帝要求優秀的青年學生為解決蒲隆地的貧困和不公作出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