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她一來就這般坦白,倒讓他始料未及。猝不及防之下,只是擺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等她自已道出心思。等了許久,她卻再不說話。皇帝也不催促,只是抱起她走進內室,尋個舒服的椅子坐了。然後將她鬆鬆的圈在懷裡,輕拍她的背。
過了片刻,悠然垂下眼瞼,自顧自地輕道:“你在百忙之中抽出空,約我去風鳴館賞月,我很歡喜。備了清茶點心等了你很久,卻不見你來。然後就遇到了太子。他說,是我叫他去的。”說到此處,長睫略有些顫抖,像蝴蝶的翅,不過是如風般微動,卻扇得人的心潮起伏。
皇帝心底痠軟,一個輕吻落在她的額上,緩緩地說:“我知道。”
悠然搖搖頭,低低地說:“你不知道。我從未像現在這樣清楚,你先是皇上,然後才是玄燁,先是至尊,然後才是他們的阿瑪。我過了二十年的平靜生活,幾乎把這個道理忘記了!”
“悠然!你莫要這樣說!原是我的疏忽,你惱我也是應該的!可是,開始的時候我並不知道,那個人是你!”皇帝聽出她的灰心失望,連忙打斷她的話解釋道,“我也沒想到,他們有這樣的膽子竟敢設計於你!”
她並不說話,只是睜著一雙波光瀲灩的眼睛看著他。
皇帝在那樣明亮的眼光下,莫名覺得狼狽。原來理直氣壯的辯解之詞忽然說不出口。猶豫過後方緩緩問道:“你別生氣了罷?”
悠然閉上眼連看也不看他了:“我哪裡敢生皇上的氣!我,只是難過罷了!好端端的父子兄弟,只為那個沉重寂寞的身份,爾虞我詐,用盡心機!在這樣壓抑的深宮裡,見不得有純粹與真心!你,對這一切心知肚明,把所有盡收眼底,不但袖手旁觀,反而,推波助瀾!我說得可對?你把那些孩子當成什麼?父不父,子不子!所謂的父子天倫,兄友弟恭,不過是個笑話!而我,就是那條被泱及的池魚!”
皇帝越聽越心驚,她對他的瞭解遠超出自己的想像!
悠然的措詞是前所未有的咄咄逼人,皇帝聽得那句“父不父,子不子”,臉色已是變了又變,其中隱含的痛楚卻讓他的怒氣轉瞬即逝。揉揉她微蹙的眉間,苦笑道:“你呀!這些話只有你敢說!若是旁人,我定要治他大逆不道之罪!”
悠然話一出口已有些後悔,聞言悄悄抓住他的手。
皇帝感覺到她指間的冰涼,越發憐惜,放緩聲氣道:“悠然,我知道,你在氣我不該默許他們相互爭鬥,氣我不該,可是,這大清的江山不是兒戲!開拓也好守成也罷!總要拿出些本事才能讓我放心!他們是皇子,既然有那樣大的野心,就要相對付同樣大的代價!你的心太柔軟,太容易受到傷害,所以,我一直避免跟你提起這些!而他們,對你素來尊重,也會給你留一方安寧!”
悠然喃喃重複道:“安寧麼?”
他一向乾坤獨斷,自以為凡事都在掌握之中,未曾想,因為一時大意,讓她誤入陷阱,要不是老四老八兄弟倆及時趕來,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對她的愧疚之心不是一星半點。於是語氣更輕:“好悠然,今次只是意外!今後絕不會有!你信我罷!”
悠然沉默良久,終於微微點頭,輕聲說:“你問我為何心亂,為何煩惱。我不過是平常女子,也會擔心眾口鑠金,擔心憑生猜疑,煩惱不得安寧,擔心受制於人,擔心,你不再理我。”她忽然展顏一笑,自嘲道:“瞧!哪裡來的什麼自在從容?你很失望罷?我跟旁人又有何不同?在你心裡,我又有何不同?”她的聲音輕淺似呼吸,一顆淚珠將墜未墜的垂在纖長的眼睫上,長睫微微合著,看不到水樣的眼波。
皇帝從未見過這樣的悠然。聽她款款傾訴,心裡又是甜蜜又是後悔。俯下身去啜去睫上的那滴淚,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道:“你自然不同!在這宮裡頭,妃嬪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