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麼些年來,真的等著他來決斷的朝政似乎也沒那麼許多,更沒什麼要緊;雖然這麼些年來,不算老的他,原本虛弱多病的身子日復一日變得更加弱不禁風了。
外廷,白茫茫的一片;外廷的一角,太史寮焦黑的殘垣突兀地聳立著。
黑臀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隨即斂容道:
“諸位卿大夫都到了朝門麼?”
“稟主公,欒、卻諸卿大夫俱在,不過、不過趙相國父子和屠岸司寇卻都稱疾……”
黑臀微微哼了一聲,右手似有意似無意,輕輕扶住了劍柄:
“上朝!”
“太史、太史寮……”
“這個,寡人知道了,”黑臀不耐煩地擺擺手,捂住胸口,重重咳了幾聲:“董太史得脫火厄,幸莫大焉,今日朝會,他就不必跟著了。”
他啪地甩了甩寬大的袖子,大踏步走向朝堂,才走得兩三步,卻忍不住又立住,狠狠咳了起來。
雪,依舊紛紛。
“……莫看臺,飛丸來……”
一陣陣孩童的歌聲,和著朔風,吹進了黑臀的耳朵裡。
他蒼白的臉膛霎時變得更無血色:
“這、這是?……”
朔風獵獵,朔風嗚嗚,把漫天的飛雪,瀰漫了整個新絳城。
“……出門笑且忻,歸家哭且哀……”
這若隱若現、若有若無的孩童歌聲,也隨著這漫天飛雪,飄落在從公宮到閭左,新絳城的每一個角落。
黑臀只覺得一股腥氣湧上喉頭,身軀一晃,險些坐倒在雪地上。
幾個內侍急忙搶前扶住,他定了定神,勉強將湧到喉頭的腥氣硬生生嚥了回去:
“走……”
他剛要邁腿,面前的雪地上,卻不知何時跪了一個全身黑衣的老者。
晉自襄公,喪以墨,黑衣是服喪的顏色。
董狐,董太史。
“太史、寡人、寡人……”
黑臀並非很好說話的人,但他平素的發言,即使最挑禮的周王卿士,也要感嘆一聲“晉侯之言,誠不失盟主氣度”的。
可今天,面對著這個朝夕相伴,卻很少交談的老者,他卻彷彿一下子不知所云起來。
董狐顫巍巍地俯伏在地,恭恭敬敬拜了六拜:
“臣特來就死。”
許多近侍多年來終日和董太史晨暉相對,卻從沒聽他說過一句話,今日開口,卻出語如此,不覺都是一驚,黑臀更是渾身一震:
“太、太史何出此言?太史寮失火、非、非太史一人可救……”
董狐直起身子,雙目炯炯有神:
“臣職司史官,史寮失火,臣固當誅,不過臣罪之尤,卻不在此。”
他慢慢站起來,一字一頓地說道:
“新絳城裡那些童謠,是臣傳出去的。”
眾人聞言大驚:史不洩言,本是中原禮儀之邦自古相傳的禮法。
“你、你!……”
黑臀劇烈地咳嗽著,顫抖的右手又緊緊握住了劍柄。
董狐靜靜地站在雪地裡,臉上的神情安詳平和:
“史不洩言,洩言者死,這個臣是知道的。不過臣第一次洩言,卻不是這些童謠,而是在昨夜,在太史寮內,在火起之時。”
黑臀的神色忽地變了,蒼白的臉色,一下漲得通紅:
“你、你!……”
董狐也不理會,繼續說下去:
“火起之時臣好像一下被什麼人擊昏,醒來卻發現自己好端端躺在雪地上,但臣知道,有人看了太史寮裡的汗青竹簡,而且只看了他想看的那一部分。”
“臣知道用不了多久,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