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西北——老槐樹沉默地舒展枝椏。天光從蒼青的枝葉間灑下。大雪靜靜墜落於一片空濛。冰冷的雪花吻落在陌寒蒼白浮紅的臉頰上,倏然化作一滴水珠,順著鬢角滑下。
白羽在火前燙酒。
醇厚的酒香,緩緩旋轉在湧動的空氣裡。
火光溫和而柔軟,映紅了白羽白皙的臉頰。她抬起頭看著陌寒,那道倦臥於枝葉間的身影安然如浮生舊夢。白色的衣角垂落在空氣中,利落的邊緣繡著純黑的浪花。玉清玄明斜懸腰間;青白色的玄光不停流轉。那隻垂落的手微微蜷曲著,應該是久避陽光的緣故;五指修長蒼白而骨節分明。掩映在寬闊的衣袖下,像是一片藏起來的心事。
白羽支著下頜,沉默地望著他,手中風扇無意識地搖晃,目光卻越沉越冷,無聲地凝視著虛空。
“想什麼呢?再煮,酒味兒都給你燒沒了。”陌寒一聲輕笑從樹枝間飄落,聲音裡已經透出一絲倦極的冷醒。
“沒什麼,師父,你快睡吧。你自從離開地宮後,就一直沒休息。”白羽口中絮絮,眼裡卻一直像是在猶豫著什麼。
陌寒在側了身,將頭擱在臂彎上,看著白羽道:“現在不能睡,一入夢就是妄境。現在,還不到入妄的時候。”
“你已入真空,怎麼還沒破妄?”與道門高手相處日久,白羽也記熟了修行次第考驗。論理,堪破妄境才能證入真空,陌寒已入真空,技能被封,怎會妄心未破?
陌寒輕笑:“我一直都在妄境之中,只不過,法力用盡,真空同時到來罷了。”
“嗯?不是說……入妄像做夢一樣,不論夢裡過了多少年,現實生活中只是一瞬麼?”白羽不明白其中關竅。
陌寒唇邊浮現出一絲莫測的笑意,輕聲道:“小羽,你真的覺得,這個世界是真實的麼?我和觀止來到這裡九十二年,時時刻刻都如身處妄境。在這個世界裡妄中破妄,須向真空中求。這是我修行的機緣。可我的妄境是真實發生過的事,一旦入夢,妄境裡過了多少年,我就會睡多少年。如果夢裡的我才是真實,那現在的我算是什麼呢?”
白羽垂下頭,將陶罐移開火塘。琥珀色的液體,在白瓷杯中微微盪漾,酒香醉人。
“但凡經歷,都是真實。師父,那麼多人死在金陵,難道人命都是假的麼?”
陌寒避而不答,輕輕一嗅,道:“惡人谷的西市腔啊!真是久違了!”
“你感冒呢!韓老頭兒說了,不許喝酒的。”白羽笑笑,還是倒了第二杯。
陌寒懶洋洋垂手取走了案板上的薄瓷杯,就著大雪下蒼涼的天光,看見了酒杯中晃動的臉龐——那是一張眉目如畫的臉,沒有一處不精緻,可卻不是他本來的面容。
“怎麼能一樣呢……”他低聲喃喃,苦笑著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
“怎麼不一樣呢。莊周夢蝶,蝴蝶不知莊周,莊周夢醒才知夢蝶,可二者的經歷都是真的!”
“呵……”陌寒一笑,臉上有些無奈,“你既然是‘道門’弟子,就該好好背一背《南華經》。《齊物論》最後一段,講的是破妄?”
白羽臉一紅,吐吐舌頭:“不會背……”
陌寒早已料到,也不多說,只是目光微斂,緩緩吟誦: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那是丹道修陽神化身的心法。”
“只聽文字,真看不出來。”白羽摸摸鼻子,仰頭道:“那破妄呢?有心法麼?”
陌寒眉心一凝,道:“各個門派不同,我聽說過一個版本‘心口相對,知行合一,應為就是願為。’最後一句不能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