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我不計較。
他在我身邊坐下,舉著那個扁壺,沉默地一口口灌著。
許久後,他忽然說:“石兄,你知道麼,我爹過世了。”
我當然不能接腔。
過了一時,他又接著道:“他過世了,我不能去給他磕頭,也不能去看他。其實我都記不清楚他長什麼模樣了。他過世了,我也不怎麼難過。這算天性涼薄麼?”
我當然仍舊沉默著。
他又灌了幾口酒,再道:“其實,我很想見見我娘,但我沒去,我知道她不想看到我。我是出家修道之人,和死了沒什麼區別。仍有這諸多牽掛,是否是我塵根未淨?”
而後他就不再說什麼了,繼續喝酒,我一動不動地蹲著,任憑他握著空壺靠在我身上,待到天快亮,踏著薄露離去。
我時不時去鎮子裡轉,凡間的事大都知道。我已經聽說了,皇帝駕崩,微元的弟弟成了皇帝,他的孃親早就混成了皇后,如今成了太后。
按理說,微元雖然出家修道了,什麼護國真人之類的頭銜封號還是應當給一兩個的。
但是看來,貌似沒有。
後來也沒有。
只當沒這個人了。
我忍不住又到玄廣派走動了一下。
玄廣派沒什麼變化,微元這一茬的小道童們長大了,新一茬的小道童已接續上,咧著小豁牙顛顛亂跑。
微元的地位亦與小時候不同了,貌似和師兄師弟們處得不錯,常有人主動找他聊天或探討道法,小弟子們看他的目光跟仰慕。有能耐了,自會被簇擁,即便修仙門派,亦不能避去這條俗規。倒是他,和兒時截然相反,不大愛和人親近的樣子,我跟了他兩天,沒見他怎麼說過話。天不亮起床,打坐半個時辰,去祖師殿應卯,白天看經練功,天黑後繼續打坐,入更睡覺。某次我正站在床頭,他突然睜開眼撐起身,把我嚇了一跳,還以為他能看見我了,結果他立刻又倒下合上眼睡了。
想來是做了噩夢。
大概他爹孃的那件事還存在他心裡吧。
不止我這麼想,次日下午,他又袖了一卷經在僻靜處看,他那師兄長塵走到他近前拍拍他肩膀:“師弟,我等修道之人,天生塵緣淺薄,不必被比羈絆。”
他道:“多謝師兄,我早已不再多想。”
長塵皺眉:“真是這樣,你為何對師父說要閉關?”
凡人修道,方法各異,丹修、氣修、清修、俗修……五花八門。玄廣派是隨常修,又叫自然修,隨自然而悟道法,算是比較接凡氣的一種修法。而閉關是清修中的苦修,隨常修者,到了比較高的境界時,才會閉關,在微元和長塵這種修為時,本不用如此。
微元合上書本:“我資質平平,不是修道的材料,只因僥倖,才習得微末。最近遭遇關隘,總是無法突破,因此向師父請求入關。”
長塵擰著眉頭看他片刻,長嘆一口氣:“也罷,隨你!”
再一日,微元就入關了。沐浴完畢,換上素袍,在祖師殿叩拜完畢,即邁入了石門。
眾門人目送他入關內,石門合攏,一個弟子酸溜溜地說了一句:“微元師弟出關後,說不定就直接踏彩雲,跨長虹,飛昇了。”
掌門和幾位長老卻都不言語,片刻,掌門才一聲長嘆:“塵根深種,執著無益。”
我很不以為然。塵根人人皆有,如果沒有,那就直接是仙了,何必還修呢?修道,本身就是一種執著。這孩子的境界,已經是這個小山頭上最好的,你還橫挑鼻子豎挑眼,整得跟能看透未來似的。
本座都不敢斷言將來,難道你這個老牛鼻子比我強麼?
我飄進石門之內,微元正在寒潭邊打坐,我再起一夢境,將他攝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