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吧,'在家千般好,出門事事難',坐下吧,坐下就好啦。〃
高馬自己先坐下來,金菊皺著眉頭坐下,雙腿麻麻脹脹的。過了一會兒,果然覺得坐下就好了。
坐在椅上,背後有了依靠,人也矮下去,她的心情輕鬆。高馬說你可以閉閉眼打個盹,離開車還有一個半小時。她聽話地閉上眼,卻沒有絲毫睡意。坐在椅子上,恍惚還在黃麻地裡,四周是層層疊疊的麻稈,頭上是疏朗的葉片和寒冷的天光。睡不著,她只好睜開眼。
漆成灰綠色的讀報欄,四片玻璃被打碎了三片,兩張發黃的舊報紙在碎玻璃裡吊著,一箇中年人過來,伸進手去,撕了一角報紙,四周看看,好像膽怯。一會兒就有苦辣的旱菸味飄來,金菊才知道,報紙被撕去做捲菸紙用了。她有些遺憾地想:剛才應該撕塊報紙揩揩凳子。
她低頭看鞋,鞋上的溼泥巴已裂開紋路,她用手指把泥巴剝下來。高馬把身體往近裡靠靠,悄悄地問:
〃金菊,餓不餓?〃
金菊搖搖頭。
高馬說:〃我去買點東西來吃。〃
金菊說:〃不要買了,往後用錢的地方多著哩。〃
高馬說:〃人是鐵,飯是鋼,只要身體好,能幹活,就不愁掙不到錢,你佔著坐位。〃
金菊把高馬的小包袱放在身旁,心裡又空虛起來,隱隱地感覺到高馬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似的。她知道這是瞎想,高馬不會扔下自己不管,高馬不是那號人。高馬戴著耳機子站在麥田裡的形影……這最早的印象此時又湧上她的心頭。這些事宛若在眼前,又好像發生了幾百年。
她動手解開小包袱,把錄音機拿出來,想聽,又怕被人看到笑話,便又放進包袱裡包好。
對面的躺椅上,坐著一個蠟一樣的美人。她頭髮烏黑,披散到肩頭上,臉色雪白,兩條眉毛像線一樣細,像月牙兒一樣彎。睫毛長得出奇,嘴唇像熟透了的櫻桃,又紅又亮。身穿一件紅旗色的裙子。兩隻奶子高高地挺著,金菊有點替她害羞,她聽人說城裡的女人裝著假奶子,她感到了自己胸前那兩隻沉甸甸地下垂的大奶子,心裡想怕它長大了難看它偏長大,城裡的女人盼它長大它偏不長大。事情都這樣顛三倒四。她想起女夥伴們的話:這東西千萬不能讓男人摸!這東西遭了男人的手,就好比麵糰加了蘇打,幾天就發起來了。她相信夥伴們的話是真的。因為,她想我已經嚐到那滋味了,它們脹得很厲害,正在發著呢。
一個男人,自然也是洋氣的男人,把一顆生著鬈毛的頭枕在紅裙子女人的大腿上。紅裙子女人用十根蔥根般的白手指玩弄著那顆頭,梳理那些捲曲的頭髮。
金菊望著他們,紅裙子女人一抬眼,嚇得她趕忙低頭,好像小偷被人家發現一樣。
大廳裡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明亮起來,喇叭裡響起召喚去臺鎮的旅客到十號站臺排隊剪票的聲音。女廣播員說著一口不土不洋的話,聽著讓人牙磣。條椅上躺著的人活起來,一群提包挎簍,牽老婆抱孩子的旅客一窩蜂般擁向十號站臺。旅客五顏六色,身體似乎都很矮小。
對面一男一女繼續著他們的動作,旁若無人。
兩個手持笤帚的女服務員走到條椅中間來,用笤帚把子敲打著一些屁股和大腿,一邊敲一邊喊:〃起來!都起來。〃捱了敲打的人有的快速爬起來,揉揉眼睛,掏出煙來抽;有的慢慢折起身來,等服務員走過去,又懶洋洋地躺下去睡。
不知什麼緣故,女服務員沒有敢敲鬈毛青年。紅裙子女人玩著男人的頭,看著那個蓬頭垢面的女服務員,響亮地問:
〃小姐,去平島的車幾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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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裙子女人一口京腔,不同凡響,金菊如聆仙樂,讚歎那女人長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