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很大的提包,裡面滿塞著印有各個商場名稱的紙包。一進門就站在那裡,傻傻地笑著,並非有什麼可笑的事情,只是因為他覺得幸福,他不能不笑。
劉玉英接待過各式各樣的顧客,她知道,眼前這兩人,是準備辦喜事的一對兒。
姑娘對劉玉英說:“同志,我想找這裡的劉師傅……”
“你找她有什麼事呢? ”
小夥子清清嗓子,大約是為了使人注意,他將要談到的事情,是多麼重要:“我們想請她給燙個頭,聽說她的手藝頂好! ”
開票的小古插嘴說:“找誰燙不行,我們這裡的師傅,手藝都不錯。”她覺得劉玉英今天的臉色尤其不好,她是不是病了? 病了也不休息一下。這人太要強,心也太好,只要顧客指名要她做活,她沒有不答應的。
小夥子窘了。打這樣的交道,在他的一生中,當然還是第一次。他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人們明白,這件事對他,對他未來的妻子有多麼重要:“是這樣……”他找不到恰當的語言了。
劉玉英明白,現在,對他來說,一切與他未來的妻子有關的,哪怕是頂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成了天底下頂重要的事了。她很累,她心煩,她一肚子的委屈,然而小夥子那傻里傻氣的勁頭裡,有一種動人的東西。她不由得說:“我姓劉。”
小古說:“好吧,好吧,那就開票吧。”然後小聲地埋怨劉玉英:“瞧瞧你的臉都腫了。”
姑娘把錢遞給小古:“冷燙。”
小古立刻把錢塞了回去,看看牆上的掛鐘說:“喲,冷燙可來不及了。”
那兩個被幸福衝擊得有點昏頭昏腦的小傻瓜,這才知道世界上的事物,並不都以他們那個點為中心。他們面面相覷地站著,不知道該怎麼好。
姑娘說:“明天哪兒還能抽出時間來呢? 來不及了……”
劉玉英朝小古使了個眼色。小古像發了大慈大悲:“好吧,好吧,給你們開個票就是。你們可得好好謝謝這位劉師傅。”
姑娘站在掛著各種髮型的鏡框面前,看了一會兒,帶著茫然的微笑,回過頭去問小夥子:“燙個什麼式樣的好呢? ”
小夥子也帶著同樣的微笑,鸚鵡學舌似的重複著:“燙個什麼式樣的好呢? ”然後,像是忽然來了做丈夫的靈感:“劉師傅,您看吧,您看哪個式樣合適那就準行。”
姑娘也好像有了主意:“對,準行。”
劉玉英說:“好吧,既是你們相信我,我就看著辦啦。”她拿起姑娘的小辮,剛要下剪子,不由得朝小夥子望了一眼。雖然他的眼睛,在直勾勾地看著她手裡的剪子,但他的心思卻分明不在這裡,而是在盡力地分辨著、捕捉著什麼不清不楚,然而又是非弄清楚不可的東西。
他在想什麼? 也許他在想,辮子,辮子,剪了這辮子.她就要跨進另一個門坎。這種時候,是不是應該由他牽著她來邁過這門坎兒呢? 劉玉英停住手,對小夥子說:“也許這一剪子由您剪才合適。”
他們沒有想到,他們心裡還朦朧著的、沒有剖析清楚的感情,卻被這個眼神愁苦、面目浮腫、也許還沒有多少文化的婦女,勾勒得那麼清楚、那麼貼切。她怎麼會有這樣的能力呢? 這當然不在於人的文化水平,而在於有些人,天生地具有一顆專為體會美好事物的心。光憑這樣一顆心,就應該得到人們的尊敬。
小夥子幾乎下不了剪子。大多數的人,在看到一朵美麗的花,而又不得不親自把它摘下的時候,都會產生這種矛盾的心情吧? 他拿著兩條剪下來的辮子看了很久,然後小心翼翼地裝進了一個塑膠口袋。這一切情景,劉玉英覺得都像十幾年前她和吳國棟經歷過的一樣。
劉玉英拿著吹風機,最後再把那姑娘的髮式修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