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母端來飯食,心疼孩兒道:“行了,阿融是讀書郎了,別讓左鄰右舍的聽見。阿融,你阿父著急你回來是想跟你說件好事,上回提的松煙墨,你長姊向將軍討了,明日就能送來。”
“真的?!”曲融喜出望外,剛才挨訓沒委屈,現在忍不住紅了眼眶。
學堂裡只有他、尉窈家境相當,用的劣質墨,可上午看到茂公子隨隨便便就給了尉窈兩枚墨後,他無法訴說堵到胸口的嫉妒和憤怨。
憑什麼,世道唯獨薄待他?好好的長姊,非得給一把年紀的尉將軍當妾,致他每次出門都被人蔑視。他不想念書,家裡根本不管他怎麼想,百般費勁把他弄進尉族學館,進了學館不管他了,只給他草紙劣墨。
原本他慶幸有個一樣寒酸的尉窈,可她一天時間就巴結上茂公子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這句話,九歲的曲融無師自通。
一夕輕雷落萬絲。
今早的天色比平時烏暗許多。
尉窈戴著阿母的大斗笠出門,書箱換成有遮雨氈的大筐,今天背的東西多,她得一直往前佝著才能走穩。
街路安靜,能聽清細細麻麻的雨打在笠簷,打在腳前。
急促的馬蹄聲濺著泥水前來,是出城的鮮卑武士。當中有一名執弓負箭的小少年,穿著袴褶,外罩刺繡裲襠,和成年武士一樣不懼雨淋。
尉窈貼在店肆簷下等馬隊過去再行。
小少年在馬背上回首好笑地看了眼她,疾馳未減消失於雨幕。
尉窈繼續趕路,呢喃出一個名字:“奚驕。”
奚姓,在大魏屬帝室之姓,地位高於尉姓。
前世她始終深愛不了夫君宗隱,就是因為年少時遇到過最美好的奚驕。
奚驕人如其名,驕悍又炙熱,尉窈和別的女郎一樣,幾乎是見他第一眼就怦然心動。
其實尉窈到現在也不明白,像奚驕這樣的人,這樣的出身,為何也對她動心?
那時她和他就像相互試探的小鹿,勁使狠了,磕的彼此受傷,各躲一步,又開始想念。
事情的轉變,是從她十歲休學那年起。憋屈黯淡的時光、最需要奚驕陪伴時,他不是外出遊歷就是往返洛陽,答應和她勤通書信的承諾一次次不作數。
在尉窈十三歲時,去永寧寺燒香遇到奚驕,他把頭轉到一邊裝著沒看到她。那刻心裡的難受、不甘、氣憤,合成毒箭猛刺她,刺成癒合不了的老傷,現在回想那幕都得立即摒棄開。
不想了。她使勁撥出一口氣,既然上輩子他不想再認識了,那這輩子就從結局開始吧。
陌路而過,背道相馳!
今天她第一個到,先把昨晚寫的筆記放在尉茂書案上,緊接著拿回來。不行,得面對面交接,防止這廝又使什麼陰招耍賴。
再拿出空白竹簡,剩在筐裡的簡策、書帛,全是昨天買的《說文》殘卷,她把自己能辨、阿父辨別的提前揀出去了,其餘的要待中午課程結束後請段夫子辨別內容。
《說文解字》的重要性,堪稱學到老用到老!因戰亂原因,普通私學館湊不齊此籍,擁有此籍的貴族將其視如珍寶,就算謄抄也只找自家人。
所以她必須在一年內,在段夫子身體尚好時,盡力將《說文》攢集。
尊廣道藝,先需發自心底的敬師。尉窈拿出乾淨布巾,細細擦拭夫子書案,包括案角。
今日曲融來的早,他不在門口除掉蓑笠,而是站在尉窈位置的過道上摘取,水珠灑的到處都是。
尉窈直接說出不滿:“你在家也是進到屋中央才除蓑笠麼?”
“少陰陽怪氣的,不就幾滴水麼。”
“下次你再這樣,我會陰陽怪氣跟所有同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