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向他臉上,茶倌心頭一跳,慌不迭低了頭,識相的退開。
子謙合上懷錶表蓋,眉心微微蹙起,算時間也該到了……不知她能否順利脫身,又會不會找錯地方,莫非是他吩咐的不夠仔細,還是她忘記了他的話?
城中並沒有一家買茯苓膏的廣福記,只有這碼頭邊上的廣福客棧。
客棧正門開在小巷中,位置隱蔽,不易招人注目,此刻他卻擔心她倉促指間找不到地方。
離船開還有大半個鐘點,老龐的人還在暗處等待,只待他打出訊號便來接應。
可是他若不來呢。
是走還是留,是拋下她與未出生的孩子隻身遠走,還是放棄這逃離的機會,放棄心底那一點星星之火的信念……子謙漸覺心跳的急促,看著時間一點點過去,不安與猶疑越來越沉重,壓在心上令他喘不過氣。那些紛亂的念頭,過去的,當下的,往後的,全都爭先恐後及上來,彷彿無數個聲音在耳邊尖厲吵嚷,此起彼伏呼喊著他,從不同的方向傳來……恍惚裡,有的像溫柔女子語聲,切切喚著子謙;有的木然恭謹,口口叫著少帥;還有熱切如狂,一聲高過一聲,呼喊著“鄭立民”……
鄭立民,是這個久違的名字。
是那黑壓壓如潮的遊行學生裡,男男女女,揮舞著抗議標語,狂熱呼喊的名字。
“抗議政府拘捕愛國學生領袖!”
“聲援鄭龐陸三人!”
“釋放鄭立民!”
“釋放龐培雲!”
“釋放陸釗!”
一幕幕,恍如昨日。
深冬北平牢獄的寒冷,內心萬丈火焰的熾烈,這一切竟似從來不曾模糊,從來不曾遠離。
究竟是鄭立民這名字更真切,還是少帥霍子謙的名頭更耀眼。
那時誰又能想到,那帶頭髮起學生運動,抗議內閣腐敗,抨擊軍閥獨裁的鄭立民,竟是大軍閥霍仲亨的兒子。他是三人種年紀最輕,聲望也最高的一個,從法國歸來的陸大哥是最受敬重的一個,出身四川豪富之家的龐大哥是最講義氣的一個。
三個人,身份來歷皆不同,卻胸懷同樣的信念,一同演講,一同辯論,也一同被逮捕入獄。在獄中相互激勵,為信念為國家,死而無懼。
那個時候,真的沒有想過父親回來解救。
以為就此赴死,世上再無霍子謙。
可到底父親還是讓她來了,冒著那樣的風險,盯著被人要挾的困局,安然將他帶離牢獄,帶離北平的萬張風雲,將他又帶回昔日光環之下……他是感激她的,一如感激父親苦心栽培,感激小蓮死生相隨……似乎每一個人,連同這顯赫的姓氏,都存有他必須感激的理由。
便在那顯赫姓氏的榮光照耀下,他已能看見往後數十年人生,都將一步步走上父親所期望的道路——從西世上沒有了滿腔熱血的鄭立民,只有跟在父親身後亦步亦趨的霍子謙。
直至光明社覆沒後,清查相關線索,在牽涉進槍械販運的幫會勢力中,被他意外尋到了龐培雲的下落,才知昔日並肩而戰的兄弟,如今歷經江湖風雨,投身急流險途,已成了頗有聲望的人物。
自當日傅氏內閣倒臺,獄中的陸龐二人也被釋放,龐培雲回返四川老家,寄身家族所在的幫會,借民間盤根錯節之力發展隱秘組織。然而半年之前,陸釗再次入獄,未經審判便被當地軍閥以匪盜之罪執行了槍決。
這是到朝夕變換,生死轉瞬,外間早已天翻地覆,可笑他竟似大夢初醒。
壓低的氈帽寬簷下,緊抿的唇角泛起苦澀笑容,子謙默默握緊了拳,攥在手中的懷錶早已被掌心汗水浸染。表面已磨損的痕跡,每一個紋理都無比熟悉,留下被摩挲過無數次的光滑。
這是父親年輕時用過的懷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