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三簡直有點捨不得邁步兒,心說:唱得真好,你們剛才說的那個年輕小夥,大概就是我吧?我今年才三十二……想著就要用舌尖只破窗紙向裡面看一看,不想“當”一聲,把他嚇了一跳,待了半天,又聽“當”的一聲,原來是有個店裡的人,從外院到裡院,打著定更的鑼,他心說:笨蛋!連更都不會打,不如交給我吧。
他不由得挪動腳走,仰臉看著天,天上的星星都向他眨眼,彷彿認得他是熟人,他的精神又大啦,這時候要叫他睡覺可真難,他回頭又瞧了瞧那窗戶,心說:會唱小曲調,一定是個混事的!他走到了裡院,站在院中又叫大相公,瘦老鴉從東屋裡出來,直問他有甚麼事。他說:“蕭三爺,我要跟我們大相公說話!你替我說也行。大屋子裡人太多,擠得比粥還稠,我買受不了!我跟大相公出來雖不是想要玩樂,可也得吃得飽、睡得安,蕭三爺您也知道,我在望山莊可是打更帶刷馬,但我沒受過這個罪,您要不信就到大屋子看看去,您也是走過路、住過店,您也跟我一樣受過窮,您去瞧瞧,那間屋子是人住的不是?”
瘦老鴉停了一聲,笑著說:“你就爽快地說你不願意住大房子,要給你單開一個房間,就完了。”瘦老鴉遂走進屋裡跟韓鐵芳去說。
韓鐵芳把他叫進屋裡,同他說:“大屋子裡要是太擠,容不下你睡覺,當然得給你另找一間房,只是你若想圖安逸,一點委屈也不能受,那可就不對了!你千萬別以為我有錢,我出門時身邊只帶著百餘兩銀子,這一點路費我們須拿著它走到甘肅省,還許走到別處,所以這次咱們出來,是為受苦來的,並不是為享福!”
毛三直挺挺地站在大相公的眼前,聽到這裡,他的心像泡在涼水裡似的,心說:圖甚麼呀?不在家享福,可來到外邊受苦?萬金的家產全都分散給了人,自己卻只剩了一百來兩,這不是發了昏嗎?他又斜眼看了看瘦老鴉,心裡卻又轉了一轉,覺得大相公與瘦老鴉之間,不定有著甚麼麻煩事兒,瘦老鴉不定是教給大相公甚麼的師父啦,也就是!大相公決不會沒有錢,他還是得在瘦老鴉的面前裝窮。於是就把嘴獗了獗,說:“不是我不能受苦,您可以到大屋子瞧瞧去,看那兒能夠插腳不能?”
瘦老鴉突然拉著他說:“我隨你瞧瞧去,不然,以後是天天住店得找兩間房,那還受得了?”
韓鐵芳還攔阻他說:“何必!今天就讓他一個人住一間房子好了,也不至於花多少錢。”
毛三心說:對呀!本來大相公不在乎這一點,可是瘦老鴉卻氣忿忿地,不能容許毛三這麼搗蛋,就揪著毛三到了前院的大屋子,拉開門往裡一看,他覺得也確實是太為雜亂,氣味太臭,他自己不在乎,能擠到裡面去而處之泰然,但要叫毛三,這傢伙雖然是個奴僕,可也是在韓家舒適慣了的,也難怪他受不了,遂就說:“好!你去跟你們大相公住一個房子去吧,我能在這兒擠著,我覺著這兒還暖和呢。”他遂把毛三一推,就進到大屋子裡去了。
毛三倒不由得臉紅,往裡院走著,經過那過道兒之時,可又停了停腳步。聽窗裡,男的跟女的又在嬉笑著說話,他又有點發迷,心說:再唱兩口兒叫我聽聽吧。走過去,還不住的回頭,見那紙窗上浮著那婦人的影子,鬢髮一絡兒一絡兒的,都能看得出來,屋中的燈挑得很亮,而婦人已把她頭上的綢帕除下來了。
毛三的心裡飄飄蕩蕩地,到了屋裡見大相公,卻又說了瘦老鴉一大堆壞話,說:“大相公,您跟他在一塊,有多麼失身份呀?誰不知道您是洛陽城有名的財主少爺,那瘦老鴉是個窮無賴?”
韓鐵芳發怒說:“不要胡說啦!”
毛三說:“我是為大相公著想,我是跟大相公出來的,不是跟他瘦老鴉出來的,我跟著您,吃甚麼苦,我都不會說一句話,跟著他,我不能服氣,他是個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