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福。
德宗奇怪:豐衣足食,為什麼不幸福?
趙光奇說:因為政府不講誠信。說是地稅和戶稅之外不取分文,其實額外收的比兩稅還多。後來又說什麼平價收購糧食,實際上是隻拿糧食不給錢,還要我們運到老遠,害得我們幾乎破產。我等愁苦如此,哪有幸福?
德宗嘆息,下令補償趙光奇。
農民趙光奇確實光奇,皇帝唐德宗卻其實不德。趙光奇說得非常清楚:朝廷體恤民眾的所有詔令,到了地方上從來就是畫餅和空文。德宗不解決這個根本問題,只是補償趙光奇一家,又有什麼意義?難怪司馬光很不以為然。'56'
但,實行兩稅法以後,帝國變得安定富庶,官員也變得闊綽起來,則是事實。更重要的是,由於唐代科舉之盛始於高宗之時,成於玄宗之代,極於德宗之世,所以創造了兩稅法的德宗朝,便成為歷史的一個分界點——此後的中華帝國將是庶族地主階級的政治舞臺。'57'
沒錯,科舉制和兩稅法,都是有利於他們的。
新階級要有新文化。於是有了韓愈、柳宗元代表的古文運動,白居易的新樂府,以及唐傳奇。傳奇就是小說。小說原本不入流,唐傳奇的作者卻是大家,比如創作《枕中記》的是史官,創作《李娃傳》的是詩人,元代戲曲《西廂記》前身《鶯鶯傳》的作者更是大名鼎鼎的元稹。'58'
實際上傳奇與唐詩不但並行不悖,而且相輔相成。白居易寫了《長恨歌》,陳鴻就寫《長恨歌傳》;白行簡寫了《李娃傳》,元稹就寫《李娃行》。歷來被看作高雅藝術的詩與通俗文學傳奇,竟然毫無障礙地“同流合汙”。
這是中晚唐的時代精神。
的確,由於越來越多的庶族地主知識分子透過科舉走上仕途,並逐漸成為官僚隊伍的主流,文學藝術的平民化已是大勢所趨。事實上,正如歐洲的文藝復興指向未來,古文運動也是借復古之名,行創新之實。韓愈和柳宗元們反對四六駢文,則其實是要顛覆門閥士族的意識形態和話語權。
因此,韓、柳的文章都明白如話,決不晦澀難懂。比如韓愈的《師說》: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此而已。又如他的《雜說四》: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至於柳宗元的《小石潭記》,更是不押韻的白話詩:
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遊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翕忽,似與遊者相樂。
白居易的新樂府就更是如此。據說,他的樂府詩是連普通民眾都能聽懂的。難怪同時代的日本人欣賞唐詩時更偏愛中唐,在中唐詩人中又最喜歡白居易。畢竟,那時他們正在向中華文明學習,而且“文化程度還不高”。'59'
但這並不妨礙白居易寫出極其高雅的七律:
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雲腳低。
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裡白沙堤。'60'
與盛唐一樣,這裡面體現出的仍然是大唐精神,是個性的張揚和幸福的追求,只不過個性更加鮮明,對幸福的理解也各不相同。所以,韓愈可以因堅持己見而得罪皇帝: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杜牧也可以不管不顧地流連忘返於紅燈區: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61'
同樣,他們可以一面談情說愛,一面憂國憂民;昨日指點江山,今朝禮佛參禪。因此,儘管柳州城“驚風亂颭(讀如斬)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牆”,長安和洛陽的牡丹花下仍是遊人如織。那是一種時尚,與貴賤窮達無關。相反,官僚政治和派系鬥爭時代計程車大夫,早已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