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看到大門洞開,
心中豁然開朗,原來是爹與牛出去了。他們深夜裡出去幹什麼呢?
大街上靜悄悄的,樹,牆,泥土,都是銀色,連牆上那些黑色的大字標語也
成了耀眼的白色:揪出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把“四清”運動進行到底!
這大字標語是西門金龍所寫,他確實是個天才,從來沒見他寫大字,但他提著盛
滿墨汁的水桶,拿著飽蘸墨水、用麻絲紮成的大筆,直接就往牆上寫。字型飽滿,
橫平豎直,勾劃有力,每個字都有懷孕的母羊那麼大,引起觀者的連聲讚歎。我
這哥,已經是屯子裡最有文化、最受器重的青年,連四清工作隊裡那些大學生工
作隊員也對他頗為欣賞,並與他成了朋友。我哥已經加入了共產主義青年團,聽
說他還遞交了入黨申請書,正在積極表現,向黨靠攏,爭取加入共產黨。四清工
作隊裡有一個才華橫溢的隊員常天紅,是省藝術學院聲樂系的學生,他教會了我
哥西洋的美聲唱法。在那年冬天的許多日子裡,這兩個青年,用比毛驢叫喚還要
悠長的聲音,演唱革命歌曲,成為每次社員大會前的保留節目。那個小常,經常
在我家院子裡出沒。他生著一頭自然捲曲的頭髮,小臉雪白,大眼明亮,嘴巴寬
闊,胡茬子靛青,喉結突出,身材高大,與屯裡的青年大不相同。我聽到許多心
懷嫉妒的年輕小夥子給他起了一個外號叫“大叫驢”,我哥跟著他學唱,得了一
個外號叫“二叫驢”。這兩頭“叫驢”性情相投,親如兄弟,好得恨不得穿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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褲子。
屯子裡的“四清”運動,把所有的幹部都折騰了一遍,民兵連長兼大隊長黃
瞳因為挪用了一筆公款被停職,村支書洪泰嶽因為在村苗圃裡煮食了大隊飼養場
一頭黑山羊被停職,但他們的職務很快就被恢復,只有大隊保管員因為偷生產隊
的馬料被真正撤職。運動就是演戲,運動就有熱鬧看,運動就鑼鼓喧天,彩旗飛
舞,標語上牆,社員白天勞動,晚上開大會。我這個小單幹戶,其實也是個愛湊
熱鬧的。那些日子裡,我真想人社。我想入社後跟在兩個“叫驢”腚後,滿世界
亂竄。這兩頭“叫驢”的極有文化的行為吸引了年輕姑娘的目光,愛情慢慢滋生。
我冷眼旁觀,知道我的重山姐姐西門寶鳳死死地愛上了小常,而黃互助與黃合作
這一對雙胞胎姐妹,大概是同時愛上了我哥。沒有人愛我。她們也許還把我當成
不懂人事的小孩,但她們哪裡知道,我的愛,已經十分濃烈。我偷偷地愛上了黃
瞳的大女兒黃互助。
好吧,我言歸正傳,說我上了大街,依然沒有發現我爹與黑牛的蹤影,難道
他們飛上了月球?我彷彿看到爹騎在牛背上,牛四蹄踏著雲朵,尾巴像一隻巨大
的船槳一樣搖擺著,冉冉升起。我知道這是幻想,爹如果要騎牛奔月,不可能拋
下我。我必須在地面上也必能在地面上找到他們。我站住,集中精力,張大鼻孔,
搜尋氣味,果然被我嗅到了,他們並沒有遠去,他們在東南方向,在頹敗的圍子
牆附近,那裡原是片死孩子夼,是屯子裡專扔夭折嬰兒的地方,後來被拉土墊高,
成了大隊的打穀場。打穀場平坦如坻,周圍有一圈半人高的土牆,牆邊有許多碌
碡和石磙子,有成群結隊的小孩在那裡追逐嬉戲,他們都